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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片云僧投胎报德 春莺女诞子延宗 第2节

恰好那日学里修盖明伦堂,徐大尹 [大尹——同本作“大开”。“尹”与“开”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早去上梁,还不曾回来。老徐合晁凤在大门里等候。珍哥听得人说晁凤在大门里边,走到监门口,扒着那送饭的小方孔叫晁凤走到跟前。晁凤问说:“珍姨,这向里边好么?”珍哥道:“有甚么得好!自从大爷没了,通没有人炤管!晁住通也不炤常时,粮食柴火每每的送不到。你前向 [前向——山东方言,前些时候,前些日子。] 提了大爷的头出来,我到正在这门口看见。我一则害怕,二则也恼他杂情,所以也不曾叫住你,看得他一看。你如今来做什么?”晁凤道:“今日得了小主人,特来报徐大爷知道。”珍哥道:“是谁生的?”晁凤说:“是春莺姐生的。”珍哥道:“春莺是老奶奶的丫头,他几时收了?”晁凤道:“是老爷收了,二月初二日成亲的。”珍哥说:“也罢,晁家有了主了。昨日晁思才合晁无晏在监里发的那狠,说:‘徐大爷没有做一百年的理!等徐大爷前脚去了,后脚再看哩!’”

正说着,只听得传锣响,徐大尹上完了梁,穿着大红圆领,坐着轿回到县来。晁凤合老徐跟了进去。大尹方才下轿,两个就跪在面前。那徐大尹的眼力,把人见过一遍,就隔了一世也就忘记不了。两个还不曾开口,大尹先问道:“生得个儿子么?”二人回说:“是。”大尹问:“是几时生的?”老徐道:“是今日的子时。”大尹道:“这个孩子有好处!怎么可可的叫我穿了吉服迎你们的喜报?”叫库吏封二两银,用红套封了,上写“粥米银二两”,叫门子拿个红折柬来,自己写道“名晁梁”三个字。分付道:“这二两是我折粥米的。我也不另差人,你就与我带去,上覆宜人恭喜。我正上梁回来,就名唤晁梁。”又问那老徐道:“你手里拿得是甚么?”老徐道:“是晁奶奶赏的花红合喜钱。”徐大尹道:“便宜你。”叫库吏每人赏他喜钱一百文。

二人千恩万谢的回来,上复了晁夫人的话,说:“徐大爷正上了梁,穿了吉服回来,又替起名晁梁。”晁夫人道:“这又古怪。我梦见梁和尚进到卧房,他就落地。我肚里算计正要叫他是晁梁,恰好大尹就替起了这个名字。事不偶然,这个小厮定然有些好处。”亲眷家传扬开去,没一个不替晁夫人谢天谢地。

到了三日,送粥米 [送粥米——旧俗,在生孩子的一个月内,亲眷到产妇家中送上米、面、面条、鸡蛋等物以示庆贺,叫做“送粥米”,也叫“送米”。] 的挨挤不开。预先定了厨子,摆酒待客。叫了庄上的婆娘都来助忙,发面做馍馍,要那一日舍与贫人食用。又叫外面也摆下酒席,要请那晁思才这八个族人,里边也还要请那些打抢的十四个恶妇。先一日都着人去请过了。到了十八日,把徐老娘接得到了,送粥米的那些亲眷渐渐的到齐,都看着与孩子洗了三 [洗了三——旧俗,婴儿出生后第三日为之洗浴,叫做“洗三”。] 。

他那东昌的风俗,生子之家把那鸡蛋用红曲 [红曲——用粮食发酵制成的曲类,色红,可作染料制作红酒、红腐乳等。] 连壳煮了,赶了面,亲朋家都要分送。看孩子洗三的亲眷们,也有银子的,也有铜钱的,厚薄不等,都着在盆里,叫是“添盆”。临了都是老娘婆收得去的。那日晁夫人自己安在盆内的二两一个锞子,三钱一只金耳挖,枣栗葱蒜;临后又是五两谢礼,两匹丝绸,一连 [一连——用线穿系的一叠。连,量词。] 首帕,四条手巾。那日徐老娘带添盆的银钱,约有十五六两。

再说那日晁夫人先使人送了一百个煮熟的红鸡子,两大盒赶就的面与徐大尹,收了,赏了家人二百文铜钱。又分送了亲朋邻舍。族中那八个人,也都有得送去。有回首帕 [首帕——同本作“首怕”。“帕”与“怕”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汗巾的,有回几绺线的,都各样的不等。

这一日,族中八家子 [八家子——山东方言,八家。] 的男妇七家都到,只有晁思才一家都不曾来。他说:“我们前日说他没有儿子,去要分他的家事;他如今有了儿,这是要请我们到那里,好当面堵我们的嘴。且前日吃了这一场的亏,还不曾报得仇,还有甚么脸去?”众人道:“就是要堵我们的口,既然请得到家,也毕竟要备个酒席。难道叫我们空出来了不成?况且那日原是我们的不是,分他些甚么罢了,怎么倒要赶他出去?他又不曾自己呈告我们,这是天爷使官来到,吃了这亏,怎么怨得他?他既将礼来请我们,如何好不去?”也有送盒面的,也有送盒芝麻盐 [芝麻盐——一种佐餐的食品,将炒熟的芝麻和炒过的盐压碎后搅拌而成。] 的,也有送十来个鸡子的,也有送一个猪肚两个猪肘的。晁夫人都一一的收了。

那些族中的婆娘恐怕去得早了,看着孩子洗三,要添盆的银钱,所以都约会齐了,直过了晌午方才来到。里外的男妇,除了晁思才,别的都是晁夫人的下辈,都替晁夫人叩喜。晁夫人都欢欢喜喜的接待他们。众人都说起前日的事来,要与晁夫人陪礼。晁夫人道:“前日叫你们吃了这一场亏,我不替你们陪礼罢了,你们倒要替我陪起礼来。如今我们大家都喜,把那往事再不要提他,只往好处看。既是一族的人,人又不多,凡事看长,不要短见。”

那些泼妇们,也有叫大娘婶子的,也有该叫奶奶妗母的,磕头不迭,都说:“那一日若不是你老人家积福,两次叫人替俺们讨饶,拿到大街上,当了人千人万的打三四十板,如今怎么见人?”晁无晏老婆说:“只是那一日说声叫老娘婆,我那头就轰的一声,说:‘这是待怎么处置哩!’七奶奶插插着说:‘没帐!他见番出点子甚么来了,一定说咱产门里头有藏着的东西,叫老娘婆伸进手去掏哩!’叫我说:‘呀!这是甚么去处,叫人掏嗤掏嗤的?’后来才知道是看春姐。”把晁夫人合众女眷们倒笑了一阵。

正说笑着,一个丫头跑来说道:“奶奶,俺小叔阿了一大些焌黑的粘屎,春姨叫请奶奶看看去哩!”晁夫人道:“孩子阿的脐屎 [脐屎——婴儿最初几日排出的粪便。因含有脱落的肠道上皮细胞、消化液及胎儿时期吞入的羊水等,质黏稠而呈棕褐色或黑绿色。] ,怎么不黑?”晁夫人进去,众人也都进去看。晃夫人一只手拿着他两条腿替他擦把把 [把把——北方方言,小儿的粪便。又引申指粪便。] ,他乌楼楼 [乌楼楼——形容眼珠黑亮的样子。] 的睁看眼,东一眼西一眼的看人,炤着晁夫人的脸合鼻子,碧清的一泡尿雌将上去,笑的一个家不知怎么样的。

亲眷们都吃完了酒,坐轿的,坐车的,骑头口的,前前后后,七七八八,都告辞了家去。这些前日没得领打的婆娘也要家去,晁夫人都把他们送粥米的盒子里边满满的妆了点心、肉菜之类,每人三尺青布鞋面,一双膝裤,一个头机银花首帕。虽然是一伙泼货,却也吃不得一个甜枣,那头就似在四眼井打水的一般,这个下去,那个起来。这个说:“我纳的好鞋底。”那个 [那个——同本作“这个”,据文意酌改。] 说:“我做的好鞋帮。”这个说:“我浆洗的衣服极好。”那个说:“我做的衣裳极精。”“奶奶——大娘——婶子——妗母——,你只待做什么,我们都来替你老人家助忙。”外边的这七个族人,一个家攮丧的鼾僧儿一般,都进来谢了晁夫人家去。晁夫人道:“你们家去罢。我看头年里不知有工夫没有,要不就是过了年,我还有话与你们讲。”众人齐说:“奶奶——大娘——,但 [但——同本作“伹”。“但”与“伹”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有甚么分付,只叫人传一声,我们即时就来,不敢迟误。”晁夫人又谢说:“紧仔 [紧仔——后文也作“紧子”、“紧则”。山东方言,等于说本来,本来就……。] 年下没钱,又叫你们费礼。”众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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