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员外店内联姻 第3节
自从单于民埋 [埋——同本作“理”,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过以后,那心病渐渐的转头,改变得吃了酒撒酒风;遇着赌钱的去处,不论甚么光棍花子,坐下就赌。人嬴了他的,照数与了人去;他若嬴了人的,却又不问人要。遇有甚么娼妓,好的也嫖,歹的也嫖,后又生出一身“天报疮” [天报疮——上天报应而生的恶疮。后文也作“天疱疮”,指因嫖妓而传染的梅毒。] 来。
单于民新买添的产业,卖的精空,只有祖遗的一所房子,与杨尚书家对门,前面三间铺面,后面两进住房,客厅书舍,件件都全。薛教授极是欢喜,只是杨家的对过,外人怎么插得进去?只得让杨尚书的孙子买了。央狄员外去说,薛教授要租他的房住。杨家满口应承,说:“这房子只为紧邻,不得不买,其实用他不着,任凭来住不妨。我这价钱使了一百五十两银子,每月也只一两五钱赁价罢了。”狄员外回来和薛教授说了,就封了半年的赁价九两银子,又分外封了一两八钱管家的常例,同狄员外送上门去。杨官人收了,说:“该有甚修整所在,你们自己随便修罢,记了帐,算做房钱就是。”薛教授急忙修理齐整,拣了吉日,移徙了过去。狄员外敛了些街坊与他去送锅,狄员外的娘子也过日办了礼,去与薛教授的夫人温居。薛教授自从搬进去,人口甚是平安。狄员外两个时常一处的白话,商量要开布店。
一日,有一伙青州的布客从临清贩下布来。往时这明水不是个住处,从临清起身,三日宿济南城东二十五里王舍店,第四日赶绣江县住。这一日因有了雨,只得在明水宿了。狄员外与那些客人说起话来,讲说那布行的生意,那些客人从头至尾说了个透彻。因说有一个亲戚要在这里开个布铺,客人说:“这有何难?我们三日两头是不断有人走的,叫他收拾停当,等我们回来的时节,就了 [就了——纠合了,合伙了。] 他同去。这是大行大市的生意,到我们青州,稳稳的有二分利息;若止到这里,三分利钱是不用讲的。这梭布行又没有一些落脚货 [落脚货——指剩头,卖剩的布头。] ,半尺几寸都是卖得出钱来的。可也要妥当的人做。若在路上大吃大用,嫖两夜;若在铺子里卖些低银,走了眼卖块假银子,这就不的 [就不的——损失补不回来。就,“救”的借字。] 了。你只叫他跟着俺走,再没有岔了的路。”狄员外问:“你们赶 [赶——山东方言,到,等到。] 几时回来?我这里好叫他伺候。”客人道:“俺有数二十日走一遭,时刻不爽的;就是阴天下雨,差不了半日工夫。”
那日众人吃的饭钱,狄员外也再三不肯收他的。打发起身去了,方与薛教授说知,叫他收拾下银子,差下人,等他们来到就好同行;收拾停当铺面,货到就好开铺。薛教授兑足了五百两买布的本钱,又五十两买首帕、汗巾、暑袜、麻布、手巾零碎等货,差了薛三槐、薛三省两个同去,往后好叫他轮替着走。
到日期,那些客人果然回来,就领去见了薛教授,管待了酒饭,即时叫薛三槐两个一同起身。不日,同了那些人买了许多布,驴子驮了回来,拣了日子开张布铺。这样一个大去处,做这独行生意,一日整二三十两的卖银子。薛三槐两个轮着,一个掌柜,一个走水 [走水——外出进货。] 。薛教授没的事做,镇日坐在铺里看做生意。狄员外凡是空闲,便走到薛教授店里坐了,半日的说话。
后来两家越发通家得紧,里边堂客也都时常往来。狄希陈也常跟了狄员外到薛教授铺中顽耍,也往他后边去。只是那薛 [薛——同本作“出”,据文意酌改。] 家素姐听见狄希陈来到,便关门闭户的躲藏不迭。他的母亲说:“你又还不曾留发,都是小孩子们,正好在一处顽耍,为甚么用这样躲避?”素姐说:“我不知怎么,但看见他,我便要生起气来,所以我不耐烦见他。”母亲笑道:“小家子丫头!你见与他些果子吃,嫌他夺了你的口分?明日还要叫他与你做女婿哩!”素姐道:“那么 [那么——山东方言,等于说“如果这样”。] ?他要做了我的女婿,我白日里不打死他,我夜晚间也必定打死他,出我这一口气!”母亲笑道:“这丫头,不要胡说!”这样闲话,只当是耳边风,时常有的。
又迟了两年光景,薛教授见得生意兴头,这样鱼米所在,一心要在这里入了籍,不回河南去了。尝与狄员外商议,狄员外道:“既是心爱的去处,便入了籍何妨?这里如今也同不得往年,尽有了卖房子合地土的。我明日与经纪说,遇着甚么相应 [相应——合适,与自己的心意相合。] 的房产,叫他来说。”
这一年,狄员外又生了一个女儿,因是七月七日生的,叫是巧姐 [巧姐——同本作“功姐”,“巧”与“功”盖因形近而讹,据下文校改。] 。薛教授又生了一个儿子,十月立冬的日子生的,叫是再冬。彼此狄、薛两家俱送粥米来往。
一日,薛教授使了个媒婆老田到狄家,要求巧姐与冬哥 [冬哥——同本作“再冬”,据后文校改。] 做媳妇。狄员外同他娘子说道:“我们相处了整整的十年,也再没有这等相契的了。但只恐怕他还要回去,所以不敢便许。”老田照依回了话。薛教授道:“我之意要在这里入籍 [入籍——同本作“入藉”,据上文酌改。] ,昨日已央过狄员外与我打听房产了。若再不相信,我先把素姐许了希哥,我们大家换了亲罢。”老田又照依与狄员外说了。狄员外道:“若是如此,再没得说了。”老田领了分付,回了薛教授的话。择了吉日,彼此来往通了婚书,又落了插戴 [落了插戴——落,经过,指经过媒人之手递送。插戴,用作聘礼的簪环等首饰。] 。
那薛教授的夫人向着素姐取笑说:“你道看了他生气,如今可怎么果然做了你的女婿了?”素姐道:“再没有别的话说,只是看我报仇便了!”他母亲说:“这等胡说,以后再不与你说话!”素姐说:“我倒说得是正经,娘倒恼将起来哩。”两家原是厚交,今又成了至亲,你恭我敬,真如胶漆一般。一个河南人,一个山东人,隔着两千里地结了婚姻,岂不是“有缘千里能相会”?但只是素姐谶语不好。
后来不知怎生结果,再看下回接说。
衡府的纪善——衡府,明代藩王府。弘治十三年,明宪宗第七子朱祐
封衡王,就藩青州。至清顺治二年,清廷将末代衡王朱由棷押送京师,衡王之嗣遂绝。纪善,明代藩王的属官,负责讲授之事。
尊庚——同本作“尊
”。字书无“
”字,盖因与“庚”形近而讹,据上下文酌改。
细了
(tiǎo)——身材细长。明焦竑《俗书刊误·俗用杂字》:“长身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