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作孽众生填恶贯 轻狂物类凿良心 第3节
又说那些替人做短工的人,若说这数伏天气,赤日当空的时候,那有钱的富家,便多与他个把钱也不为过。只是可恨他齐了行,千方百计的勒掯。到了地里,锄不成锄,割不成割。送饭来的迟些,大家便歇了手坐在地上。饶你不做活也罢了,还要言三语四的声颡。水饭要吃那精硬的生米,两个碗扣住,逼得一点汤也没有才吃。那饭桶里面,必定要剩下许多方叫是够。若是没得剩下,本等吃得够了,他说才得半饱,定要鳖你重新另做饭添,他却又恨命的也吃不去了。打发他的工钱,故意挑死挑活的个不了,好乘机使低钱换你的好钱,又要重支冒领。
再是那样手艺的匠人,有些甚么要紧生活叫他来做做,自在得他也不知怎样。“这两日怕见作活,你家又把我不当个客待”;或是“你家又不与我三顿酒吃”。投一张犁 [投一张犁——耕犁上的犁评和犁建有调节耕地浅深的作用,在耕地之前调整犁评、犁建,叫做“投犁”。投,同本作“没”,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用不得一歇工夫,成千文要钱。你若与他讲讲价钱,他就使个性子去了,任你怎样再去央他,他不勒掯你个够,还多要了钱仍要留一个后手 [留一个后手——这里指故意留置隐患,以待出现问题时仍须请他予以排除。] ,叫你知道他的手叚!
这是木匠如此。凡百样匠人没有一个不是 [不是——同本作“了是”。“不”与“了”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如此!银匠打些生活,明白落你两钱还好,他却搀些铜在里面,叫你都成了没用东西。裁缝做件衣服,如今的尺头已是窄短的了,他又落你二尺,替你做了“神仙摆”,真是掣衿露肘。头一水 [头一水——第一次浆洗。] 穿将出去,已是绑在身上的一般;若说还复出洗,这是不消指望的了。
凡百卖的东西,都替你搀上假。极瘦的鸡,拿来杀了,用吹筒 [吹筒——同本作“吹的”,据文意酌改。] 吹得胀胀的,用猪脂使槐花染黄了,挂在那鸡的屁眼外边,妆汤鸡哄人。一个山上出那一样雪白的泥土,吃在口里绝不沙涩,把来搀在面里,哄人买了去捍饼吃在肚内,往下坠得手都解不出来!又搀面躧了酒曲,哄人买去做在酒内,把人家的好米都做成酸臭白色的浓泔。
那乡宦举人的家人,倚藉了主人的声势在外边作恶害人,已是极可恶的。连那有几个村钱的人家使个小厮,他也妆模作样。坐在门口,看见亲朋走过,立也不晓得立一立起;骑了头口,撞见主人的亲朋,下也不知下一下。日渐月渍,起初只是欺慢外人,后来连自己的主人也都忘怀了,使出那骄蹇凌悍的态度,看得自己身分天也似高的,主人都值不得使他一般!
当初古风的时节,一个宫保尚书的管家,连一领布道袍都不许穿;如今玄叚纱罗,镶鞋云履,穿成一片,把这等一个忠厚朴茂之乡,变幻得成了这样一个所在!且是大家没贵没贱,没富没贫,没老没少,没男没女,每人都做一根小小的矮板凳,四寸见方的小夹褥子,当中留了一孔,都做这个营生!此事只好看官自悟罢了,怎好说得出口,捉了笔写在纸上?还有那大 [大——同本作“太”,据文意酌改。] 纲节目的所在,都不照管,都是叫人不忍说的,怎不叫那天地不怒,神鬼包容?只恐不止变坏民风,还要激成天变!
且听下回,再看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