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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狄义士掘金还主 贪乡约婪物消灾 第2节

杨春只是求分,狄员外只是全与。杨春说道:“我这一个穷人,骤得了这许多银钱,就是无灾,一定有祸。不如你这有福气的得了去,些微分点与我,倒是安稳的营生。”狄员外道:“你得了这个,就是造化到了,那里就担架不起?你得了这个,只是往好处里想,行好事,感激天老爷,神灵自然就保护你了。你若只往不好处想:‘我曾问某人借二升粮食,他不给我;曾问人借件衣裳,他没应承。我如今怎么也有了钱!’指望就要堵人家嘴,穿好的,吃好的,这可就是你说的那话,没灾也有祸了。”杨春道:“你老人家教诲的极是!只是我怎好都拿了去?也要消受。”

狄员外就叫掘地的那个觅汉:“你就与他抬去。”又对杨春说:“这是他掘出来的。你待谢他些甚么,这却在你,这个我不拦阻。”杨春方才与狄员外叩头作谢,说道:“如今世上的人,谁是你老人家这心!人只说是天爷偏心,那年发水留下的,都是几家方便主子。我掐着指头儿算,那留下的,都不是小主子们歪哩。像你老人家这心肠,天爷怎么不保护?”狄员外说:“你得了这点子东西,白日黑夜的谨慎。如今咱这里人都极眼浅,不知有多少气不上的哩。还有一件,那乡约秦继楼合李云庵,这两个歪人,他也只怕要琐碎你。你可招架着他。”杨春道:“大官人,你说的极是!我仔细着就是。”

那个觅汉寻了绳杠 [绳杠——绳子和杠子。同本作“绳扛”。“杠”与“扛”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络住那坛,合杨春抬到家去。杨春的母亲合他媳妇见抬了一个坛去,说道:“怎么?叫了你去,分与了一坛酒么?”杨春说:“可不仔么?叫我说着没极奈何 [没极奈何——后文也作“没及奈何”。即无其奈何,无可奈何。] 的,给了我一坛薄酒来了。”二人抬到屋里,他娘合媳妇子方才知是银钱,说:“他掘了多少?就分这们些给你?”杨春说:“就只这个,都给咱来了。”拿了一个小荸箩,倒在里面,也只好有二三十来吊的钱,二百两多银子罢了。

杨春搻 [搻——音nuò,山东方言音qiā,张开手指抓拿。下文“七八搻”的搻为量词,等于说把、一大把,指一只手能拿起的数量。] 了七八搻钱放在那觅汉袖里,又拣了两块够十来两的银子与那觅汉。那汉又自己在荸箩里拿了又够十来两的两块,说:“这直当的 [直当的——即值当的。山东方言,值得。直,“值”的借字。] 买二亩地种!你给我的那点子,当的什么事?”说着,往外就跑。杨春往外赶着说道:“你怎么就去了?沽一壶咱吃钟!”觅汉说:“大官人还等着我做甚么哩,改日扰你罢。”家去回了狄员外的话。

狄员外道:“他分了些给你?”觅汉说:“给了我七八搻钱,够十来两银子。叫我又自己拿了他两块,也够十来两。”把那银子钱都倒在地下,数得钱是二千五百三十四文,银子共秤了二十一两四钱。狄员外说:“便宜你这狗头!这就是你一生过日子的本儿。你拿来,我替你收着,到了你手里就打伙子 [打伙子——山东方言,大伙儿,大家。] 胡做。也罢,把那钱的零头儿给了你罢。”那觅汉彼时喜喜欢欢的谢过去了。

再说杨春得了这些物件,倒也恨命的听那狄员外的教训,着实的谨慎。但小人家的过活,浅房浅屋的去处,家里又有两个不知好歹的孩子,遥地里 [遥地里——参见第十回注。同本作“摇地里”,据前后文校改。] 对了人家告讼,说他家有一坛银钱。那日觅汉与他抬了回家,多有人看见;又兼狄家的觅汉伙伴不曾分得银钱的,心里气他不过,到处去彰扬,不止他本村扬说的一天一地,就是邻庄外县,都当了一件异事传说。一个说成十个,瞎话说是真言。果不然动了那二位乡约的膻心,使人与他说道:“如今朝廷因年岁饥荒,到处要人捐赈。杨春是甚么人!掘了这几十万的金银,不报了官,却都入了私己!每人分与我们千把两便罢,不然,我们具呈报县,大家不得!”

杨春听见,慌做了一团,悄悄的去与狄员外商议。狄员外道:“我说这两个不是好人,果不其然!论我倒也合他两人相知。他如今待吃肉哩,就是他老子一巴掌打了他的碗,他待依哩?你若说输个己给他些什么,少了又拿不住他,多了,这又是‘大年五更呵粘粥——不如不年下’了。且是一个降动了,大家都要指望。要不,你只推我,你说:‘我得的是甚么,你只问狄宾梁去。’你叫他问我,我自有话答对他。”

乡约等不见杨春回话,又叫人传了话来,说:“你叫他到城里去打听这大爷的性儿。只听见乡约放个屁,他流水就说‘好香,好香’,往鼻子里抽不迭的。我申着你掘了一万,你就认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两,只怕这一两也还要你认。你叫他仔细寻思,别要后悔!”杨春道:“我的个地铺子,已是卖出去够半年了,从那些年俺爹手里埋了一小坛子钱,迷胡了寻不着,上在卖契里边讲过,掘着了,仍还原主。昨日狄官人移玫瑰花寻着,还了我,脱不了那坛子合钱都见在。要是几千几万,可也要屋盛他!我除了这两间草房,还有甚么四房八扢拉 [扢拉——后文也作“肐拉子”。旮旯,角落。扢、肐,俱同“旮”。《汉语大词典》引此句释作“土块”,显误。] 哩?要说叫我摆个东道请他二位吃三杯,我这倒还也擎架的起;成千家开口,甚么土拉块 [土拉块——耕地起垡后结成的土块。这里是极言不值钱、不缺少的意思。] 么?”来传话的人把他的话回了乡约。那乡约说道:“你叫他长话短说。若说每人一千,这是唬虎 [唬虎——唬,同“嚇”,即“吓”;虎,同“唬”。就是吓唬。] 他的话。我听的他实得了三四十吊钱,够二百多两银子。叫他每人送俺五十两,这是银子合俺平分,那钱,叫他自家得了罢。若再不依,这就叫他休怪了。”

杨春听见,又去与狄员外商议。狄员外沉思了一会,说:“这事按不下。这两个人,你就打发了去,后边还有人挟制。不如他的意思,毕竟还要到官。如今爽利合他决绝了罢。”杨春说:“他打哩真个申到县里,那官按着葫芦抠子儿,可怎么处?”狄员外说:“你昨日说这钱是你爹埋下的,文书上写的明白。这话回的他好。你往外不拘到那里,都依着这话答对就好。”

杨春听了这话回去,自家先到了秦继楼(家),说:“你要紧费(心)。那年俺爹埋了罐子钱,迷胡了寻不着。昨日卖这地铺子,文书上写的明白。狄官人移玫瑰花掘出来,还了我,这都是仗赖二位约长的洪福。我明日治一根菜儿,家里也没去处,就在前头庙里请二位约长吃三钟。要肯光降,我就好预备。我还没去见李约长哩。”秦继楼说:“你没要紧,费这们大事做甚么?留着添上好使。俺吃你两钟酒,堵着颡子,还开的口哩?你得的你爹的钱,又没得了别人的,罢呀待怎么!只是这们大事,俺不敢不报,这大爷的耳朵长多着哩!你请李云庵,请与不请,他去与不去,我可不好管的,你可别为我费事。我到(不)为没工夫,实是不敢枉法骗人酒食。”杨春说:“你老人家是个约正,我不与你讲通了,可怎么去合李约长说?”秦继楼说:“你只管合他说去,怕怎么的?各人的主意不同,打哩他没有 [没有——同本作“有没”。二字倒文,据文意酌改。] 甚么话说,我没的好合你为仇?落得河水不洗船哩。”杨春说:“我再去见李约长,看他有甚么话,我再回来。”

杨春又到了李云庵家,李云庵说:“贵人踏贱地呀!可是喜你平地就得这万两的财帛。流水买地,我替你分种地去。”杨春说:“甚么万两的财帛?坯块 [坯块——即土坯。一般称断为两截的土坯。] 么?万两财帛!那狄官人怕银子咬手,他不留下,都给了我?我治了根素菜,明日在前头庙里曲持 [曲持——山东方言,委屈。] 二位约长到那里吃三杯。我刚才到了秦约长那里,他说他没有主意,单等着你老人家口里的话。你老人家只吐了口 [吐了口——说了话。这里是应允、答应的意思。] ,肯去光降,他没有不去的。”李云庵说:“你看这秦继楼的混话!他倒是约正,倒说等着我!你会做好人,把恶人推给我做。我合你实说:他合我算计来,开口每人问你要五十两,实望你一共四十两银子也就罢了。你要不依,俺申到县里,就完了俺乡约的事了。只看你的造化,大爷信你的话,说这是你爹埋的,不问你要,也是有的;按着葫芦抠子儿,这也是定不住的事。一似这摆酒的话,不消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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