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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夺其魄 忤逆子孽报于亲 第3节

却说汪为露病倒在床,一来他也舍不的钱去取药吃,二则他那小献宝赌钱要紧,也没有工夫与他去取药。那虚病的人,渐渐的成了“金枪不倒”,整夜不肯暂停,越发一日重如一日。后来日里都少不得妇人。那十六七岁的少妇,难道就不顾些体面,怎依得他这胡做?胀痛得牛也般的叫唤。只得三钱一日,雇那唱插秧歌的老婆坐在上面。据那老婆说道:“起初倒也觉美,渐渐就不甚美,以至于不知美的田地。再后内中像火烧一般焦痛。”待了一日,第二日便再也不肯复来。只得雇了三个老婆,轮班上去,昼夜不辍。那小献宝又舍不得一日使九钱银,三个人一日吃九顿饭,还要作梗吃肉,终日嚷闹,要打发那老婆出去。说他这后娘闲着屄做甚,不肯救 [救——同本作“收”。“救”与“收”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他父亲,却使银子雇用别人;又说他父亲病到这等模样,还一日三四个的老婆日夜嫖耍。这话都也嚷得汪为露句句听得,气的要死不活。

叵耐这汪为露病到这样地位,时时刻刻不肯放松狄宾梁、程乐宇两人。每到晚上,便逼住小献宝,叫他拿了麻绳裹脚到狄家门口上吊,图赖他的人命。小献宝说:“我这样一个精壮小伙子,过好日子正长着哩,为甚么便轻易就吊死了?”汪为露在床上发躁,道:“傻砍头的!谁教你真个吊死不成!这是唬虎他的意思,好叫他害怕,送了那礼来与咱。我已是病的待死,这银子要了来,没的我拿了去哩?也脱不了是你使。”小献宝说:“人有了命才好使银子。万一没人来救,一条绳挂拉杀了,连老本拘去了,还得使银子哩!”汪为露说:“你既不肯去,你去雇个人来把我抬到他家,教他发送我,死活由我去!”小献宝说:“你要去自去,我是不敢抬你去的。你没见县里贴的告示?抬尸上门图赖人者,先将尸亲重责四十板才问哩!我没要紧寻这顿板子在屁股上做甚么!”

汪为露上边合小献宝斗嘴,下边那阳物胀得火热,如棒棰一般。唱插秧歌的妇人又都被小献宝嚷骂得去了,只得叫小献宝出去,强那媳妇魏氏上坐。那魏氏见了这等一个薛敖曹 [薛敖曹——小说《如意君传》中武则天的男宠,参见第二回注。] 的形状,那里还敢招架?你就强死他也不肯应承。汪为露胀疼得杀猪般叫唤,魏氏只得叫他兄弟魏运各处去寻那三个妇人。

找寻了半日,方才寻见。起初哄他,只说是唤他来唱,他不认得魏运,跟了便走。直来到汪家门首,晓得又是干这个营生,折身 就跑。魏运赶上拉住 [拉住——同本作“拉柱”。“住”与“柱”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了他再三央恳,那三个老婆是尝过恶味的,怎还肯来?魏运说道:“我与你三个一钱银子折饭,你与我另外举荐一人何如?”那老婆们说道:“这还使得。只是有年纪些的也罢。”魏运道:“只是个妇人罢了,还论甚么老少!”那三个人中有一个年少的说道:“我们寻李五去。但只他一个,你要包他三个的钱,每日与九钱银子,三顿与他肉吃。”这魏运只要替下他的姐姐,那论多少,满口就许。

三个同了魏运走到一个酒馆,正在那里扭着屁股,打着锣,唱得发兴。三个等他唱完,要了钱,方合他在一僻静所在讲这个事情。花言巧语,把个李五说得慨然应允 [应允——同本作“应名”,据文意酌改。] ,方来见了魏运。年纪约有五十八九,倒也还白胖的老婆。又与魏运当面讲过了银数,领到汪家。汪为露正在那里要死不活的时候,巴不得有个人到,就是他的救命星君。打发了魏运出去,叫那李五赴席。那李五看了这样齐整盛馔,就要变色而作,但又贪图他的重资,舍不得走脱,只得勉强承纳。过了半日,怎生受得,起来就要辞去。又强留他一会,留他不住,去了。

正在苦恼,听得一个摇响环的郎中走过。魏氏叫他兄弟魏运将那郎中唤住,合他讲这个缘故。郎中说:“这除了妇人,再没有别的方法。没奈何,寻那样失了时的老娼,或是那没廉耻的媒婆、淫滥的姑子,或是唱插秧歌的妇人,多与他些银子。命是救不得的,且只救日下苦楚而已。”魏运道:“这虽不曾叫那老妓尼姑,这唱插秧歌的已换过四个,每人每日也与了他三钱银子,还管他三顿酒饭。他待不多一会,便就不肯在上面了。”那郎中道:“你送我二两银子,我传你一方,救他一时的苦楚。”魏运问他姐姐要了二两银子,央他传方。他说:“这药你也没处去寻,幸喜我还带得有在这里。”他东挝西撮,放在一个小药碾内,碾得为末,使纸包了,叫他用水五碗,熬三滚,晾温,将阳物泡在里面。如水冷了,再换温水。每药一贴,可用一日。

魏氏依方煎水,两头使铺盖垫起,居中放了水盆,扶他扑番睡了,将阳物泡在水内。虽也比不得妇人,痛楚也还好禁受。他最苦的是每次小便,那马口里面就如上刀山一般的割痛。那郎中叫他就在那汤药里边小解,果然就不甚疼。不受了妇人的掯勒,又不苦于溺尿,魏氏倒也感激,管待了他的酒饭,与了他那二两银子,他也还留下了两剂药。魏运还要问他多求,他说:“我迟两日再来便是,这药不是多有的。”

但阳物虽是略可,只是一个病重将危的人,怎能终日终夜合转睡得?翻身转动,小献宝是影也不见,只有一个魏氏,年纪又不甚老成,也怪不得他那怨怅。他做闺女时节,闻说愿那病人速死,拿一把笊篱 [笊篱——捞物沥水的器具。山东一带多用细柳条去皮编制而成。] 放在锅下烧了便就快当。那魏氏悄悄的寻了一把笊篱,去了柄,做饭的时节暗放火里烧去。谁知这魇镇不甚有效。

汪为露只是活受罪,不见爽利就死。奄奄待尽的时候,魏氏要与小献宝商量,与他预备衣衾棺椁。小献宝因输了钱,正极得似贼一般。着人各处寻了他来,与他计议此事。他正发极的时候,乍听了这话,便发起躁来,说道:“一个人谁没有些病?那里病病便就会死!大惊小怪的寻了人来,唬人这样一跳!”随又转念道:“我正赌输了,没有本钱,且只说与他置办后事,借这个银子做做本钱,赢撰些回来,岂不是两美?”转口说道:“你虑得也是。论这虎势,也像似快了,只是我下意不得 [下意不得——山东方言,下不得狠心;不忍心。] 指望他死。”

魏氏道:“你看,谁这里指望着他死哩?只怕与他冲冲喜倒好了,也不可知的。如今且先买几匹细布与他做寿衣要紧,再先买下木头,其外便临期也还不迟。不知大约得多少银子?”小献宝说:“那布是有模子 [有模子——这里是有常价的意思。子,同本作“孑”。“子”与“孑”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的营生,只是那板有甚么定价?大人家几千几百也是他。你模量着买甚样的就是。”魏氏说:“我手中无银,刚刚收着一封银子,也不知多少。咱还问他一声,拿出来用罢。”小献宝说:“人也病得这般沉重,还要问他做甚?若是死了,这是不消问了。若是好了时节,布是家中用得着的。木头买下,只有撰钱,没有折本,卖出来还他。”

魏氏走进房去,取出那封银来拆开,只二十二两银子。小献宝道:“这当得什么?他为人挣家一场,难道不用四五十金买付板与他妆裹?这去了买布,只好买个柳木薄皮的材。”魏氏说:“他有银没银,并不在我手里,单单只交了这封银子与我。我连封也不敢动他,连数也不知是多少。”小献宝道:“且不要说别的起 [起——量词,件、次。] ,那半月前李指挥还得七十两哩?这是我晓得的,那里去了?”魏氏道:“我连影也不曾看见,那晓得甚么七十两八十两?等他略略醒转,咱再当面问他。”小献宝说:“你且把这二十两银子拿来,先买布,好做衣裳。剩下的寻着木头定下,临时再找与他。”魏氏说:“这也是。我叫魏运合你做去,只怕你一个人乱哄不过来。”小献宝把那银子沉沉的放在魏氏面前,说道:“叫俺舅自己买罢。我这不长进的杭子,只怕拐了银子走了。”魏氏见他不是好话,随即改口说道:“我没的是怕你拐了银子不成?只说你自家一个人,顾了这头顾不的那头,好叫他替手垫脚的与你做个走卒,敢说是监你不成?你要拐银子走,就是十个魏运也不敢拦你。这病鬼一口气不来,甚么待不由你哩?希罕这点子,就不托你么?连我这身子都要托付给你哩!”一顿抚恤,把个小献宝转怒为喜,拿着银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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