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不贤妇逆姑殴婿 护短母吃脚遭拳 第3节
薛三省娘子进去见了素姐,说是接他回去,叫他梳头。来厨屋里替他舀水,狄周娘子一五一十从头至尾告诉个详细。直待素姐梳完了头,穿完了衣裳,薛三省媳妇问说:“狄大娘,俺姐姐家去哩。吩咐叫姐姐住几日来?”狄婆子说:“我用他做甚么哩?叫他家里只管住着,等他消消气,我去接他,叫他来。”薛三省娘子说:“狄大娘定个日子,好叫姐姐家去。这活络话怎么住的安稳?咱家姐姐待几日不往俺那头去哩么?”狄婆子说:“那么,也敢说的嘴响,俺那闺女不似这等!要似这们样着,我白日没工夫,黑夜也使黄泥呼吃 [使黄泥呼吃——用黄泥糊起来点火烤熟。] 了他!”素姐说:“罢呀,我待不见打你那嘴哩!”狄婆子说:“你休数黄道黑的!待去,夹着腚快去!”素姐拜也不拜,佯长往家去了。
进了家门,薛教授屋里坐着,也没出来理他。薛夫人迎着说道:“你怎么来?你是风是气,还是替娘老子妆门面哩?”素姐说:“我怎么他来?我骂了他句没根基、没后跟的老婆生的,罢呀怎么!伤着他甚么来?他就把姓龙的长、姓龙的短,提掇了一顿。我又骂了两句,他拿鞭子打我。我不打他,怕他腥么?”薛夫人说:“你通长红了眼,也不是中国人了!婆婆是骂得的?女婿是打得的?这都是犯了那凌迟的罪名哩!”素姐说:“狗!‘破着一身剐,皇帝也对打!’没那燥屄帐!”
龙氏在傍,气的那脸通红,说道:“这也怪不的孩子!他姓龙的长、姓龙的短,难说叫那孩子没点气性?我待不见他那孩子往咱家来哩?我也叫小冬哥提着姓相的骂!”薛夫人说:“这是你贤惠,会教孩子!你那孩子不先骂婆婆,他就提着姓龙的骂来?他饶了没骂我合他丈人,这就是他省事。”
龙氏道:“一个孩子知不道好歹,骂句罢了,也许他回口么?谁知不道我是姓龙的?我等小巧姐过了门,我叫小冬哥一日三场提着姓相的骂!他要不依,我也把小巧姐打顿鞭子!”薛夫人说:“好有本事!会教道!只怕我死了,你打小巧姐;我要不死,你也且打不成哩!”龙氏说:“我不打,叫小冬哥打!”
龙氏正在“洋子江心打立水,紧溜子里为着人”,只见薛教授猛熊一般从屋里跑将出来,也没言语,炤着龙氏脸上两个酽 [酽——浓。这里形容狠、重。] 巴掌,打的像劈竹似的响;腿上两脚,跺了个列趄 [列趄——即趔趄,脚步不稳,晃动欲倒的样子。列,通“趔”,元曲中常见。] ;又在身上踢了顿脚。薛夫人说:“这们些年,你从几时动手动脚的,虎拔八的行粗?”薛教授道:“叫我每日心昏,这孩子可是怎么变得这们等的?原来是这奴才把着口教的!你说这不教他害杀人么!要是小素姐骂婆婆打女婿问了凌迟,他在外头剐,我在家里剐你这奴才!”
龙氏乔声怪气的哭叫。薛夫人道:“你不说你不省事,不会教道孩子,自己惹的,还怨人打哩?自己悔不杀么!”龙氏走到自己房里闩上门,一边哭,一边骂说:“贼老强人割的!贼老强人吃的!你那昝不打我,我生儿长女的你打我!我过你家那屄日子!贼老天杀的!怎么得天爷有眼死那老砍头的,我要吊眼泪,滴了双眼!从今以后,再休指望我替你做活!我抛你家的米,撒你家的面!我要不豁邓 [豁邓——搅扰,混闹。] 的你七零八落的,我也不是龙家的丫头!”薛教授又从屋里出来,待去跢 [跢——用脚踹。] 门,薛夫人双手拉住,说道:“你好合他一般见识?”又说:“姓龙的,我劝你是好,别教人拍面皮 [拍面皮——即打脸。同本作“拍面皮面”,后一“面”字当为衍文,据文意酌删。] ,才是会为人的!惹的人打开了手,只怕收救不住!那巴掌合脚已是揭不下来了,再寻第二顿不好看相!”龙氏方才见经识经 [见经识经——比喻审情度势。] ,渐渐的收了法术。
素姐在家住了数日,薛教授话也不合他说句,冷脸墩打 [冷脸墩打——板起面孔,故意做出不理睬的样子。] 着他。只是薛夫人早起后晌,行起坐卧,再三教训,无般不劝。那被人换了心的异类,就如对着牛弹琴的一般,他晓的甚么宫商角徵羽的?他娘说的口干舌涩,他耳躲里一点也没进去。一连住了半月,狄家也没人说来接他。
薛夫人看了个吉日,备了两架食盒,自己送素姐上门。见了狄婆子,千赔礼,万服罪,倒也教狄婆子无可无不可 [无可无不可——难置可否的意思。] 的。教素姐与他婆婆磕头,他扭扎鬼 [扭扎鬼——即油炸鬼,油炸果子,一种条状的油炸面食。这里比喻素姐站得笔直,不肯弯下身子磕头的样子。] 的,甚么是肯磕。狄婆子道:“亲家,你没的淘气 [淘气——生气,找气生的意思。] 哩!他知道甚么叫是婆婆,通是个野物!”
薛夫人见他强头别项 [强头别项——扬着头,扭着脖子。指发犟、不肯认错的情态。] 的,只得说道:“罢!罢!你往屋里去罢。你爹已是冷透了心,两个大些的兄弟恨的你牙顶儿疼。你要只是这们等的不改,我也只好从今日卖断这路罢了!”
薛夫人吃过茶,说了几句闲话就要起身。狄婆子再三苦留,薛夫人说:“亲家,将心比心,我有甚么颜面坐着扰亲家?就是亲家宽洪大量,不计较,我就没个羞耻么?”狄婆子说:“亲家说那里话!没的为孩子们淘气,咱老妯娌们断了往来罢?”薛夫人道:“我白日后晌的教道了这半月,实指望他较好些 [较好些——该好一些。“较……些”在山东鲁南方言中表推断,等于说“该……些”。] 了,谁知他还这们强。没的说,只是难为亲家,求亲家担待罢了!”
狄婆子叫出巧姐来见薛夫人,留了拜钱,巧姐又从头谢了。薛夫人又请狄希陈相见,回说往书房去了。薛夫人别了回去。狄婆子将那送的两架盒子,一点也没收,全全的回还了去。送盒的人再三苦让,狄婆子道:“看我这们好媳妇儿,有脸吃他那东西?”来人只得将盒子抬回去了。从此素姐也通不出房,婆婆也绝不到他房里。
小玉兰打的成了创,浑身流浓
水 动不的,还在薛家养活着。端茶掇饭,都是狄周媳妇伏事。薛三省、薛三槐两个的媳妇,薛教授都禁止了不许来看他。凡遇节令,也通不着人接他回去。狄希陈轻则被骂,重则惹打,浑身上不是绯红,脸弹子就是焌紫。狄宾梁夫妇空只替他害疼,他本人甘心忍受。那薛如卞、薛如兼与狄希陈只是同窗来往,因素姐悍恶不良,从不往后边看他姐姐。致的 [致的——招致。] 人人看如臭屎,他却恬不在意,忤逆不贤,日甚一日。
后来还有许多事故,且听逐叚说来。
(ōu)——点火之后,因柴湿只冒浓烟不起火苗叫做“
”。
流浓
水——流脓淌水。浓,同“脓”。
(zhá),滴答;同本作“溚”,字书无此字,据文意酌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