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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毕姻恋母 老夫人含饴弄孙

家庭善事惟和气,和则致祥乖 [乖——同本作“乘”。“乖”与“乘”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则异。母慈子顺乐融融,诸福备,凡事遂,小往大来都吉利。义方令子诚佳器,名家淑秀真闺懿。莫言景福 [景福——洪福,大福。《诗经·周颂·潜》:“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不双临,名花植,麟儿出,堂上老萱应健食。

——右调《天仙子》

再说晁梁进了学,与魏三打过了官司,不觉又过了一年,年已十七岁。晁夫人择了正月初一日子时,请了他岳父姜副使与他行冠礼,择二月初二日行聘礼,四月十五日子时与他毕姻。这些烦文琐事,都也不必细说。

且说晁梁自从生他落地,虽是雇了奶子看养,时刻都是晁夫人照管。两个里间,沈春莺合两个丫头在重里间居住,外层里间,贴 [贴——紧靠。] 后墙一个插火炕 [插火炕——穿火炕,有烟道行经的热炕。] 与奶子合晁梁睡,贴窗户一个插火炕,晁夫人自己睡。这晁梁虽是吃奶子的奶,一夜倒有大半夜是晁夫人搂着他睡觉。晚间把奶子先打发睡了,暖了被窝,方把晁梁从晁夫人被窝里抱了过去。清早奶子起来,就把晁梁送到晁夫人被内,叫奶子梳头洗脸。奶子满了年头,他一点也没淘气,就跟着晁夫人睡觉。睡到十三四,晁夫人嫌不方便,才教他在脚头睡,还是一个被窝。渐渐成了学生,做了秀才,后晌守着晁夫人在炕上读书,就似影不离灯的一般。从奶子去了,沈春莺就搬出外间炕上与晁夫人作伴。

晁梁见说替他下聘娶亲,他甚是欢喜。晁夫人叫了木匠收拾第三层正房,油洗窗门、方砖铺地、糊墙壁、札仰尘,收拾的极是齐整,要与晁梁作娶亲的洞房。晁梁说:“咱前头住得好好的,又那 [那——同“挪”。] 到后头待怎么?”晁夫人说:“一个新人进门,谁家住 [住——同本作“任”。“住”与“任”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那旧房?你丈人家来的妆奁可也要盛的开。”说着罢了,他也没大理论。

四月十三日姜宅来铺床 [铺床——婚俗,女方于婚礼前一二日到婿家铺设床帐,布置新房,就是“铺房”。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娶妇》:“前一日女家先来挂帐,铺设房卧,谓之‘铺房’。”] ,那衣饰器皿,床帐鲜明,不必絮聒。晚间,俗忌铺过的新床不教空着 [空着——同本作“空者”。“着”与“者”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量上了一布袋绿豆压在床上。十五日娶了姜小姐过门 [过门——同本作“道门”。“過”与“道”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晁梁听着晁夫人指教,拜天地,吃交巡酒,拜床公床母,坐帐牵红,一一都依俗礼。拜门回来,姜家三顿送饭。

将次天晚上来,晁梁对晁夫人说道:“这天待黑上来了,屋里摆的满满的,昝在那里铺床?”晁夫人说:“铺甚么床?丫头教他外头来睡,你自己关门闭户的罢。”晁梁说:“娘合我的床、沈姐的床,都铺在那里?”晁夫人道:“我合你沈姐在炕上睡罢。怎么又铺床?”晁梁说:“娘说新人该住新房,怎么又不来住了哩?”晁夫人道:“你合你媳妇儿是新人,谁是新人?”晁梁还不懂的,还只说是教他媳妇自己在新房睡哩。到了后晌,他还在晁夫人炕上磨磨 [磨磨——磨蹭;消磨。] 。

晁夫人道:“这咱晚的了,咱各人收拾睡觉。小和尚,你也往你屋里去罢。”晁梁还挣挣 [挣挣——同“怔怔”,发愣的样子。] 的脱衣裳、摘网子,要上炕哩。晁夫人道:“你往自家屋里去罢。你待怎么?”晁梁说:“娘是待怎么?叫我往那屋里去?”晁夫人道:“你看这傻孩子!你往后头你媳妇儿屋里合你媳妇儿睡去,我从今日不许(你)在我脚头睡了。”晁梁道:“真个么?”晁夫人道:“你看!不是真个,是哄你哩?”晁梁道:“这我不依!每日说娶媳妇儿,原来是哄我离开娘。这话我不依,这是哄我。”上了炕就往被子里钻。晁夫人道:“好诌孩子,别要睡倒,起来往后头去。”见晁夫人催的他紧了,把眼挤了两挤,呱的一声就哭,把个头拱在晁夫人怀里,甚么是拉的他起来?不由的晁夫人口里说着诌孩子,眼里扑簌扑簌的流泪。春莺起先见了只是笑,后来也缩搭缩搭的 [缩搭缩搭的——形容哭泣时抽噎的样子。] 哭起来了。

轮该晁凤娘子在屋里上宿。晁凤娘子说道:“这可怎么样着?不然,且教叔叔在这炕上睡罢。”晁夫人道:“你就没的家说!可也要取个吉利。好儿,听娘说,你去合媳妇儿睡了,你明日早起来看娘。”晁梁听说,越发的痛(哭)起来了。

晁夫人说:“好诌孩子,你是待怎么?”晁梁说:“我不怎么,我只待还合娘睡。”晁夫人说:“你合我睡,你媳妇儿哩?”晁梁说:“俺媳妇儿合沈姐睡,我合娘睡。”晁夫人说:“好诌!你怎么知文解字做秀才来?你见谁娶了媳妇儿还合娘睡的?”晁梁道:“要不,合沈姐都往那屋里去,我合娘在大床上,俺媳妇儿合俺姐在那窗户底下炕上。”晁夫人说:“好儿,别要殴气,好好儿的往那屋里睡了,明日早起来看娘。”

晁梁倒沫,晁夫人发燥,春莺合晁凤媳妇怪笑的。晁夫人道:“这是人间的个大礼。你今年十七岁了,进了学,冠了巾,你还小哩?那里一个娘的话也不听?这不眼下考科举哩,你没的 [没的——同本作“役的”。“没”与“役”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往省下进场 [进场——同本作“进扬”。“塲”与“揚”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京里会试,你也都叫娘跟着你罢?你要做了官,也叫娘跟着你同上堂?这天已是三更了,我害困,你急赶到屋里,打不了个盹就天明了。起来,我送了你屋里去。”扯着晁梁的手往外走,晁梁往后挣。晁夫人说:“好孝顺儿!一个老娘母子,你挣倒了罢。”那个光景,通似逃学的书生不肯赴学的模样。无奈晁夫人拉着往外走,晁梁只得擦眼抹泪的去了。

晁夫人送下他,教他关上门,然后自己回到房中。晁夫人虽是强了他去了,心里也未免热呼辣的 [热呼辣的——山东方言,热乎乎的。] 。只是晁梁在自家屋里也没睡觉,哭了一大会子。晁夫人也没合眼,撞了明钟 [撞了明钟——失眠,彻夜未眠。] 。只见晁梁已来门外敲门,晁夫人叫人与他开了门。晁夫人说:“这们早起待怎么?你在我脚头再睡会子。”晁梁放倒头鼾鼾的睡到日头大高的,姜家来送早饭,方才起来。

晁夫人对着姜夫人告诉晁梁夜来淘气,姜夫人说是好,说是天性。到了晚上,又淘了无数的气,他不肯去,晁夫人千哄万哄的去了。从此每日晚间挨抹 [挨抹——后文也作“挨摸”、“挨磨”。山东方言,磨蹭,拖延。] 到三四更才去,没等到五更就往晁夫人屋里来脚头一觉,成了旧规。晁夫人心里疼的慌,说道:“你听我说,别要这们晚去早来的。我等你媳妇儿过了对月 [对月——满月。] ,我把这重里间替你拾掇拾掇,你合媳妇儿来住,我合你姐可在这外间里守着你。”

晁梁喜的那嘴裂的再合不上来。没等对月,他催着晁夫人把那里间重糊了仰尘,糊了墙,绿纱糊 [糊——同本作“楜”。“糊”与“楜”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了窗户,支了万字藤簟凉床、天蓝水纱帐子,单等过了对月就要来住。春莺说:“只怕他娘子嫌不方便,不肯来。”晁夫人道:“咱别管他。他叫咱替他收拾房,咱就替他收拾。等他媳妇儿不肯来,他就没的说了。”谁知他娘子知道收拾了房,更是喜欢,说道:“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娘母子丢在一座房里,自家住着也放心么?清早黑夜守着些儿好。”

到了五月十五,姜小姐回去娘家,只住三四日就来了,与晁梁都搬到里间里来。早起后晌,都在晁夫人脚头睡会子才去,每宿合媳妇都还到晁夫人炕前看一两遭。若看外边,真像两个吃奶的孩子,不知背后怎么成精作怪,那姜小姐渐渐的皮困眼涩,手脚懒抬,干呕恶心,怕见吃饭,只好吃酸。晁夫人知道是有喜事,叫了静业庵陈姑子讽诵五千卷《白衣观音经》,又许与白衣大士挂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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