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666 » 《醒世姻缘传》 > 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毕姻恋母 老夫人含饴弄孙 > 第2节

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毕姻恋母 老夫人含饴弄孙 第2节

光阴迅速,不觉又是次年四月十五日辰时,去昨年毕姻的日子整整一年,生了一个白胖旺跳的娃娃。喜的晁夫人绕屋里打磨磨 [打磨磨——像推磨似的在地上转圈子。] ,姜夫人也喜不自胜。

晁夫人赏了徐老娘一两银、一匹红潞绸,姜夫人也赏了一匹红刘绢、一两银。那徐老娘把脸沉沉的,让他递酒,也没大肯吃,他要辞了回去。约他十七日早来洗三,他说:“那昝俺婆婆来收生相公时,落草头一日,晁奶奶赏的是二两银、一匹红缎,还有一两六的一对银花。我到十七来与小相公洗三,晁奶奶你还照着俺婆婆的数儿赏我。”晁夫人道:“这们十七八年了,亏你还记着,我就不记得了。”春莺说:“我倒还记的,你说的一点不差。你可 [可——同本作“何”,据文意酌改。] 不记的那昝没有姜奶奶的赏哩。”徐老娘说:“你禁的我这点造化么?”晁夫人说:“这是小事。难得姜奶奶得了外孙,我得了孙子。我任从 [任从——不管,无论。] 折损了甚么,我管情打发的你喜欢。”徐老娘方回嗔作喜,去了。

转眼十七,三朝之期,姜夫人带了家人姜朝娘子来与娃娃开口,徐老娘也老早的来了。姜、晁两门亲戚来送粥米的,如流水一般。晁夫人叫了许多厨子,多设酒席管待内外宾朋;又着各庄上各蒸馍馍三石,每个用面半斤,舍与僧道贫人。徐老娘将娃娃洗过了三,那堂客们各有添盆喜钱,不必细说。照依晁梁那时旧例,赏了徐老娘五两银子、两匹罗、一连首帕、四条手巾,放在盆里的二两银、三钱金子。姜夫人放在盆里的一两银,两个妗子每人五钱。临后,姜夫人又是二两银、两个头机首帕,二位妗子每人又是五钱银。徐老娘抱着孩子,请进姜副使合姜大舅、姜二舅看外甥。姜副使爷儿三个甚是喜欢,姜副使又赏了老娘婆银一两,二位舅各赏了五钱。徐老娘抱了娃娃进去,姜副使请晁夫人相见道喜。晁夫人叫中堂设座,出见献茶,央姜副使与娃娃起名。姜副使命名“全哥”,晁夫人谢了。吃过了茶,晁梁让到前厅上坐。姜副使点的戏是《冯商四德记》。

一个道士领过了斋供,说道:“扰了施主厚斋,无可答报。我有一个好方相送:你可将娃娃断下的脐带,用新瓦两片合住,用炭火煅炼存性,减半加入上好明净朱砂,研为细末,用川芎、当归、甘草各一钱,煎为浓汁,将药末陆续调搽乳上,待小儿咽下,以尽为度。大便黄黑极臭稠屎,浑身发出红点,一生不出痘疹,即出亦至轻。”晁夫人依他修合,煅过的脐带称重三分五厘,加了一分七厘朱砂,都与他陆续吃了。果如道士所言,发了一身红点。后来小全哥生了三个痘儿,这是后话。

再说晁、姜二位夫人差了媒婆各处雇觅奶子,急不能得。姜小姐又不会看孩子,每日都是姜朝媳妇帮贴,又甚不方便。一个媒婆老张领了一个媳妇子来,年纪约有二十多岁,黄白净儿,暴暴的两个眼,模样也不丑,只是带着一叚凶相,胸膛上两个鼓淜 [淜——“膨”的借字。] 的奶,身上衣服也不甚褴褛,小小的缠着两只脚儿,怀里抱着个够三四个月的女儿。他说汉子编鬏髻,做梳妆,他与婆婆合气,要与婆婆分开另住,他汉子又不依,他赌气的要舍了孩子与人家做奶母,就是五年为满也罢,要等的他婆婆死了方才回去。晁夫人不待家 [不待家——山东方言,不愿意,不打算。“家”为语气助词。] 寻他,将言语支开他去了。

老张又自家回来,说道:“晁奶奶寻奶子这们紧,再有像这婆娘爽俐干净,又年小,又好奶,又不丑,情管奶的哥哥也标致。奶奶不要他,是嫌他怎么?”晁夫人道:“一个躲婆婆的人,这还是人哩?叫孩子吃他奶!这不消提他,你与我快着另寻,我重谢你。”老张去了。

到了次日,姜夫人教人领了两个奶子来与晁夫人看。一个:

婀娜来从道士处,未洗铅妆,绿鬓犹黄,突腮凹脸鼻无梁。

问道是何方娇婧?家住前冈,母在邻庄,烂柯人 [烂柯人——南朝梁任昉《述异记》载:晋时王质伐木入山,有童子与一物如枣核,食之不饥。后欲归,视斧柯已烂尽。这里指樵夫。] 是妾儿郎。

——右调《丑奴儿令》

那一个:

面傅瓜儿粉,腰悬排草香。洛酥茄挂在胸膛,颈项有悬囊。

春山浓似抹,莲瓣不多长。薄情夫婿滞他乡,无那度年荒。

——右调《巫山一叚云》

晁夫人看得那个黑的虽是颜色不甚白净,也还不似那乌木形骸;皂角色头发,洼跨脸 [洼跨脸——脸的鼻眼部向内凹陷。] ,骨挝腮 [骨挝腮——颧骨高耸,显得腮部突起。] ,塌鼻子 [鼻子——同本作“鼻乎”。“子”与“乎”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半篮脚,是一个山里人家,汉子打柴为生,因坠崖跌伤了腿不能度日,老婆情愿舍了孩子僎 [僎——通“撰”,赚。] 月钱养他。那一个白的虽是颜色不甚焌黑,也还不似那霜雪的形容;玄白相间的双鬟,烧饼脸,扫帚眉,竹节鼻子,倒跟脚 [倒跟脚——山东方言,走路时重心在后,使得鞋后跟向后歪斜的脚。] ,是一个罪人的妻室,因丈夫充徒去了,不能度日,雇做奶子营生。

晁夫人口里不说,心里注意要那一个山人之妇,但不知他奶的好歹多寡何如。教他各人都挤出些奶来,用茶钟盛着,使重汤顿过,嗅 得那个白净老婆的奶有些膻气,又清光当的 [清光当的——清而不浓,水分较多。] ;嗅得那个黑色老婆的奶纯是奶香,顿的似豆腐块相似,且又乳汁甚多。晁夫人已有七八分定了。又叫他把孩子抱来一看,却原来是个女儿,方有两个月,焌青的头皮,莹白的脸,通红的唇,不似他娘那俊模样一点。晁夫人看见,问说:“你要做了奶子,这孩子怎么发付 [发付——打发,安排。] ?”他说:“如奶奶留下我可,这孩子寻给人家养活。”晁夫人又问:“万一没人肯要,你可怎处?”他说:“若没有人要的,只得舍了。”

晁夫人听见,好生不忍。晁凤两口子四十二三年纪,从无子女,忽然怀孕七个月,小产了一个丫头。晁夫人道:“晁凤媳妇儿,你把他这孩子养活着罢。”晁凤媳妇说:“这两个月的孩子,又不会吃东西,我给他甚么吃?”晁夫人说:“你虽是小产,已是七个月了,叫他咂几日,只怕咂下奶来也不可知的。”晁凤媳妇道:“奶奶要留下他可,我合晁凤商量。”

晁夫人把那一个白净婆娘赏了一钱银子,先自打发去了。春莺说:“这一个白净,模样又不丑,脚又不大,穿鞋面也省些,奶奶可不留下他,可留下这个丑的?”晁夫人说:“我也想来:一则是个徒夫老婆,提掇着丑听拉拉的;一则甚么模样?青光当的 [青光当的——形容青白的颜色。] 搽着一脸粉,头上擦着那绵种油,触鼻子的熏人,斩眉多睃眼的,我看不上他。这一个虽是黑些,也还不什么丑 [不什么丑——不怎么丑;不十分丑。] 。脱不了是小厮,选那奶子的人材待怎么?你看他奶的自己的孩子,那像他一点儿?”

晁夫人问说:“你汉子姓甚么,叫甚么名字?”他说:“俺当家的姓吴,名字叫吴学颜。”晁夫人说:“他已是跌伤了腿,爽俐把你卖几两银子不好么?”回说:“他待不卖我哩么?我说:‘你看我好一表人才哩?就把我卖二两银子,你坐着能吃几日?不如舍了这孩子,替人家做奶子,挣的月钱,娘儿两个还好度日。’”晁夫人问说:“你还有婆婆么?”回说:“可不有婆婆,今年五十九了。”晁夫人问说:“就是你做奶子,这月钱能有多少,够养活两口人的?”回说:“他也还会编席,编盖垫子 [盖垫子——用去皮的树枝编成的用具,平面呈圆形,无帮沿,多用来放置食物。] ,也会编囤。”晁夫人问说:“他就会编席编囤的,伤了腿,怎么去卖?”回说:“他那昝腿好可,他也不自家卖,都是俺婆婆赶集去卖。俺婆婆壮实多着哩。”

本篇未完,请继续下一节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