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狄员外纳妾代庖 薛素姐殴夫生气 第3节
这话都句句的听在狄员外耳躲,狄员外只叫别使狄婆子知道,恐他生气着恼。又亏不尽调羹有个大人的度量,只当是耳边风一般。狄周娘子故意把话激他,他说:“凭他!有气力只管说,理他做甚么?你知道有孩子没有孩子?待桶下孩子来再辨也不迟。”
只素姐惟恐调羹生了儿子,夺了他的家私,昼夜只是算计,几次乘公公睡着时,暗自拿了刀要把公公的鸡巴割了,叫他绝了欲不生儿子,免夺他的产业,又好做了内官,再挣家事与他。亏得天不从人,狄员外每次都有救星,不得下手。又千方百计处置调羹。狄员外惟恐家丑外扬,千万只有一个独子,屈心忍耐。
这狄婆子平日性子真是雷厉风行、斩钉截铁的果断,叫他得了这们动惮不得的病,连自己溺泡尿、阿泡屎都非人不行。狄员外不曾回来的时节,嫌那丫头不中用,巧姐又还身小人薄,狄周媳妇一来又要抱怨,二来又要回避他,怕他对了汉子败坏,媳妇素姐这通是不消提起的了,所以也甚是苦恼。自从有了这调羹进门,这些一应服侍全俱倚仗他。他起五更睡半夜,与主母梳头缠脚、洗面穿衣、端茶掇饭,再也没些怨声,说道:“娘,你身上又没甚别的病,不过是这半边的手脚不能动惮。我当面明间安了一把醉翁椅,上面厚铺了褥子。”每日替他光梳净洗,穿着了上盖衣裳。他的身量又大,气力又强,清晨后晌,轻轻的就似抱孩子一般。三顿吃饭,把桌子凑在椅前,就像常时一样与狄员外、狄希陈同吃。外边的事,狄婆子也可以管得着,也可以看得见,去了许多闷气,便就添了许多饭食。狄婆子说:“千亏万亏,亏不尽寻了这个人,只怕也还可以活得几年。若不是这等体贴,就生生的叫人别变 [别变——窝憋,憋闷。] 死了!”
又待了许久,狄婆子见的调羹至诚忠厚,可以相托,随把家事与房中箱柜的钥匙尽数都交付他掌管。他虽也不能如主母一了百当,却也不甚决裂 [决裂——贸然行事,处理事情不圆满。] 。凡事俱先到主母前禀过了命,他依了商议行去,也算妥帖。且是薛如兼一过新年,与巧姐俱交十六岁,薛夫人恐怕巧姐跟着素姐学了不好,狄婆子又因自己有病,一家要急着取亲,一家要紧着嫁女。狄婆子自己不能动手,全付都是调羹料理。
家中有了这等一个得用的人,狄婆子也不甚觉苦,狄员外也不甚着极。只是素姐气得腹胀如鼓,每日间“奴才老婆”即是称呼,“歪辣淫妇”只当平话。且说:“把我的家财都抵盗贴了汉子!”又说:“公公宠爱了他,纵容他把我个强盗般的婆婆,生生被他气成瘫痪!与我百世之仇,我不是将他杀害,我定是将他药死!”又说:“他挑唆那病老婆,把家财都赔嫁了那个小淫妇,到后来养活发送,我都要与那小窠子均出,偏了一些,我也不依!”与巧姐做的八步大床 [八步大床——也叫“拔步床”。床下有木制平座,上有顶架,四周设围,床前留有空间,与前面的床门围子形成廊屋,廊屋内设有桌、橱,可置放灯台、镜台和衣物等。] 、描金衣柜、雕花斗卓,都用强将自己赔嫁的旧物换了他新的。狄员外都瞒了婆子,只得与巧姐另做。因那大床无处另买,别了二十两银子,问他回了出来。
一日,调羹在房里与狄员外商议说:“他夺换巧姐的妆奁,如今要打首饰,做衣裳,他若都夺得去了,一来力量不能另制,二则日期也迫。不如悄悄合娘说声,或在相家舅舅那边,或在崔姨娘那里,托他置办停当。等铺床的吉日,不消取到里边,就在外边摆设了去。”狄员外道:“这也却好。不然,那得这许多淘气。”不料房中密语,窗外有人,句句都被他听得去了,不消等得转背,就在窗外发作起来,骂说:“扯屄淡的臭淫妇!臭
辣骨私窠子!不知那里拾了个坐崖豆 [坐崖豆——形容娼妇坐以招人的姿态。崖豆,疑为“崖头”之讹。崖头,指山岭、土坡等处直立竖起如台阶的地方。] 顶棚子的滥货来家,‘野鸡戴皮帽儿——充鹰’哩!我换不换,累着那臭窠子的大屄事,你挑唆拿到别处去做去!你就拿到甚么相家骆驼家,我就跑不将去拿了来么?我倒一个眼睁着,一个眼闭着,容过你去罢了,你到来寻我!我要看体面,等着老没廉耻的挺了脚,我卖 [卖——同本作“买”,据文意酌改。] 你这淫妇!我要不看体面,我如今提留着脚叫个花子来赏了他去!”
狄员外合狄婆子,一个气的说不出话来,一个气得抬不起头来。这调羹欢喜乐笑的道:“这娘不是没要紧,生那闲气做甚么?这风子的话也入得人耳躲么?为甚么合风子 [风子——同本作“风了”。“子”与“了”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一般见识?有爹有娘的,这嫁妆还说是换;你公母两个气的没了,可说连换也不消换了。”狄婆子听了调羹这话,倒也消了许多的气。素姐在窗外站着大骂小骂,站的害腿疼了,回到自己屋里,坐在椅上数落着找零。
却说狄希陈真是个不识眉眼高低、不知避凶趋吉的呆货。那母虎正在那里剪尾发威、张爪扑人的时候,你躲藏着还怕他寻着你哩,他却自家寻进房内。一只腿刚刚跨进房门,这素姐起的身,一个搜风巴掌打在狄希陈脸上,外边的人都道是天上打了个霹雳,都仰着脸看天。听见素姐骂说:“你这贼杂种羔子!你就实说,你或是拾 [拾——山东方言,捡来。] 或是买的?或是从觅汉短工罗 [罗——詈词,性交。] 的?你就实说,我就安分罢了;你要不实说,我不依!”
狄希陈忍着疼,擦着眼,逼在那门后头墙上听着素姐骂,一声也不敢言语。素姐又一连两个巴掌,骂说:“我把你这秦贼忘八羔子!苘肐
堵住你嗓子了?问着你不言语!你要是自己桶答下来的,拿着你就当个儿,拿着我就当个媳妇儿!为甚么倒把家事不交给你,倒交与个杂毛贼淫妇掌管,叫他妆人 [妆人——山东方言,即为人,使别人因受惠而心存感激。] ?你那种子不真正罢了,可为甚么骗了好人家的闺女来做老婆?俺薛家那些儿辱没你?你没娶过我门来,俺兄弟就送了你儿的一个秀才!你那儿戴着头巾,穿着蓝衫,摇摆着支架子,可也该寻思寻思这荣耀从那里来的!如今倒恩将仇报,我换件把嫁妆,我就有不是了?我听说寻个秀才分上得二百两银子哩!贼忘八羔子!你就好好的问你爹要二百两银子给我才罢,要不,炤着小巧妮子的嫁妆,有一件也给我一件!再不,叫你爹也给俺小再冬子个秀才,我就罢了!”狄希陈趦趄 [趦趄——要走又不敢走,犹豫不前的样子。趦(zī),同“趑”。] 着脚才待往外走,素姐说:“贼忘八羔子!你敢往那去?”狄希陈揉着眼道:“我可问爹要银子给你去。”素姐说:“你且站着,我气还没出尽哩!等我消了气,你就把二百两银子交到我跟前。少我个字脚儿,我合你到学道跟前讲讲!”
却说素姐的言语又不是轻低言悄语说的,那一句不到狄员外两口子的耳内?就是泥塑木雕的人也要有些显应,况且要好的人家,有气只是暗忍,不肯外扬。狄老头也就将次生病,狄婆子越发添灾。
后来还不知怎生结局,再看后来衍说。
苘肐
——苘麻茎皮纤维结成的疙瘩。苘麻,锦葵科植物,破碎后的茎皮纤维俗称苘洋、麻刀,可与熟石灰和泥泥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