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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孤儿将死遇恩人 凶老祷神逢恶报 第2节

晁思才果然一连去晁夫人门上等了好几日。一日,小琏哥恰好走到外边,看见晁思才,撩着蹶子往后飞跑,说道:“那日瞪着眼的那恶人又来了!”晁夫人道:“是那个瞪着眼的人?”琏哥说:“他那日没待将了我去么?”晁夫人道:“呵!是你老七爷么?他来罢呀,你唬的这们等的是怎么?”琏哥说:“他瞪着个眼往前凑呀凑的,是待拉我的火势哩。”晁夫人道:“你往后见了他,你可别要害怕,他还待养活你哩。”琏哥说:“我在老三奶奶这里罢,我不叫他养活。”

又过了几日,忽然一伙说因果的和尚,敲着鼓钹击子 [击子——一种打击乐器,似锣而小,用薄木片敲击作声,俗称“当当翅”。亦用为京剧演出乐器,称为“京小锣”。] 经过。晁思才料得琏哥必定要出来看,故意躲过一边。只见小琏哥果然跑在门外,把一双小眼东一张,西一望,没见晁思才在跟前,放开心走在街上。正待听那和尚衍说,只见晁思才从背后掐着琏哥的脖子就走。琏哥回头,见是他那个有仁有义的老七爷,倒下就打滚,那里肯跟着走?晁思才狠狠的在脊梁上几个巴掌,提留着顶搭 [顶搭——男童自头顶直至脑后长留不剃的头发。与下文“顶脖揪”同义。] 飞跑。

小琏哥似杀狠地动 [杀狠地动——同本作“杀狼地洞”,据上下文酌改。] 的叫唤,走路撞见的,都道是老子 [老子——同本作“怎子”,据文意酌改。] 管教儿哩,说道:“多大点孩子,看提留吊了他的顶脖揪!”不由分说,采到家里,叫他跪着。小琏哥唬的像鬼呀似的 [像鬼呀似的——同本作“像鬼呀他的”。“似”与“他”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跪在地下。晁思才说:“我把这不识抬举不上芦苇的忘八羔子!你那老子挺了脚,你妈跟的人走了,我倒看拉不上,将了你来养活,你扯般 [扯般——即扯班,拿架子,摆架子。] 不来,说我恶眉恶眼的!我恶杀了你娘老子来?”那老婆子道:“哎!可是个不知好歹没造化的孩子羔子!你还摸不着哩,叫着还不肯来!也罢,我说个分上,叫他起来罢。他要再不知好歹可,凭你怎么打,我一劝也不劝!”晁思才道:“既是你老七奶奶说,我且饶你。起去!”

琏哥眼里禽着泪,口里又不敢哭,起来站着。晁思才老婆说:“你不该与老七爷磕头么,就起去了?过来磕头!”琏哥也只得过来与晁思才磕了两个头。晁思才吆喝道:“怎么?不该与老七奶奶磕头么?”琏哥又跪下磕头。这时,可怜小琏哥:

本是娇生惯养子,做了奴颜婢膝人!

日间直等吃剩的饭与他两碗,也不管甚么冷热;晚间叫他在厨房炕上睡觉,也没床被盖。六七岁的个孩子,叫他大块的扫地,提夜壶,倒尿盆子,牵了个驴子沿了城墙放驴,作践的三分似人,七分似鬼,打骂的肚里有了积气。晁思才把他那房子合乡间典出去的地都向典主找了银子,将那不曾典的地都卖吊了与人,把银子都扣在手内。两口子齐心算计,要把小琏哥致死,叫是斩草除根,免得后来说话。

再说晁思才那日揪把了小琏哥来家,晁夫人绝不晓得。不见了小琏哥到家,人只知道他出来看那些和尚就不曾回去,大家都说:“那和尚必定是放花打细泊的,看得孩子伶俐,拐的去了!”晁书、晁凤、晁奉山、晁鸾,又叫了许多住房的佃户,四散开寻那些僧人。寻到次日方才寻见,逼住了问他们要人。哄 [哄——吴方言,聚集。] 了地方总甲,拿出绳来,正要拴锁,毕竟晁凤有些主意的人,说道:“事还没见的实,且休卒急。但 [但——同本作“俱”。“但”与“俱”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这孩子看你说因果,人所共见,今不见了,你岂不知?”

那些和尚道:“那日我们曾见一个孩子,约有七八岁的模样,穿着对衿白布褂子,蓝单裤,白靸鞋 [靸鞋——一种无后帮的童鞋。] ,正在那里站着,有一个长长大大六十多岁的个老头子,掐着脖子,往东行走。那孩子喊叫,地下打滚,那老头儿提留着那孩子的顶脖揪去了。”众人问说:“那老头儿怎么个模样?穿甚么衣裳?”那些和尚说道:“那人惨白胡须,打着辫子,寡骨瘦脸,凸暴着两个眼,一个眼是瞎的。穿着海蓝布挂肩,白毡帽,破快鞋。”晁凤道:“说的这不像七爷么?您在这里守着,我到那里看看去。”

晁凤跑到那里,正见晁思才手拿着一根条子 [条子——树条子,折下的树枝。] ,喝神断鬼的看着小琏哥拔那天井里的草。晁凤道:“七爷将了他来,可也说声,叫俺那里没寻!要不是我拦着,地方把那些说因果的和尚拿到县里问他要人,这不是屈杀人的事么!”小琏哥认得晁凤,跟着晁凤就跑。晁思才将小琏哥拉夺回去,把手里拿的条子劈头劈脸的乱打,打的那小琏哥待往地下钻的火势。晁凤将那条子劈手夺下,说道:“多大的孩子,这们下狠的打他!你待叫他住下,还是哄着他;打的他害怕,越发不肯住了!”晁凤跑到那里掣回了众人,对晁夫人说了。又说那晁思才将小琏哥怎么打,说的晁夫人眼中流泪。后来晁思才两口子消不的半年期程,你一顿,我一顿,作祟 [作祟——今称“作索”,折腾,折磨。] 的孩子看看至死,止有一口油气,又提留着个痞包肚子。

大凡人该死不该死,都有个天命主宰,绝不在人算计。若那命不该死,他自然神差鬼使,必有救星。小琏哥已是将死的时候,晁思才两口子还撵他在门外街上看着摊晒烧酒的酵子。恰好晁梁往他大舅子的连衿家吊孝回来,骑着马,跟着晁奉山两三个人。小琏哥这个模样,晁梁合晁奉山也都认不得了,他却认得晁梁,唤道:“二爷呀!你往那里去?”晁梁勒住马,认了一认,说:“你是小琏哥么?你怎么这等模样了?”小琏哥痛哭。晁梁叫晁奉山数五十个钱给他,好买甚么吃。他说:“我不要钱,我心里只怪想老三奶奶的,我只待看看老三奶奶去。”晁梁说:“你原来想老三奶奶么?这有甚么难?你就跟了我去。晁奉山,你合七爷说声。”晁奉山道:“待去就合他去罢,说他怎么!他将了来时,他也没合咱说!”晁梁道:“你将着他慢慢的走,不消跟着马,看他没本事跟。”

晁梁先到家,合晁夫人说了。小琏哥待得 [待得——同本作“待他”,据文意酌改。] 不多一会也就进去,看见晁夫人怪哭。晁夫人不由的甚是恓惶,说:“我儿,你怎么来?”小琏哥只说:“老三奶奶,你藏着我罢!再别叫我往他家去了!”晁夫人道:“怪孩子,我叫你去来么?谁叫你专一往街上跑,叫他撩着 [撩着——即“瞭着”,看见,遇上。] 了?你肚子大大的是有病么?你这央央跄跄的是怎么?”他说:“也是为病,也是饿的。”晁夫人说:“你拿肚子来我摸摸。”晁夫人摸他的肚子,说道:“可不是积气怎么?亏了还不动惮,还好治哩。”晁梁娘子道:“俺 [俺——同本作“掩”。“俺”与“掩”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那头有极好的狗皮膏药,要一贴来与他贴上,情管好了。”晁夫人叫晁书娘子说:“你看着去替他洗刮洗刮。”又叫春莺说:“你去寻寻,还许有 [还许有——山东方言,还可能有,大概还有。许有,同本作“有许”,盖为倒文,据文意酌改。] 他二爷小时家 [小时家——小的时节。] 穿的裤子合布衫子,寻件给他换上。”晁书娘子看着他洗了澡,替他梳了头,换上了晁梁穿旧的一条青布单裤,一件大襟蓝布衫,晁书娘子又把他自己儿子小二存的一双鞋叫他穿上,登时把个小琏哥改换得又似七分人了。晚间也叫他在厨房炕上睡卧,只是有得铺盖,又有上宿的管家娘子照管。

次日,姜小姐叫人家去要狗皮膏药。姜乡宦与了膏药一个,又与丸药一丸,名为“烂积丸”,是个海藏里边的神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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