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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妇 薛素姐监禁夫君 第2节

玉兰回家,不敢对了薛夫人直道,悄悄的与龙氏说了。龙氏知道相栋宇的婆子把素姐下狠的打了一顿棒椎,且不去哭那薛教授,恨命的强逼薛夫人,又催促薛如卞媳妇并两个家人娘子,连自己五人,都要拿了柴头棒杖,赶来狄家回打相栋宇娘子。薛夫人道:“要去你们自去,我是断不去的!我怕巧姐看了样殴,气杀我,我还没个娘家的兄弟媳妇与我出气哩!平白地当时气死婆婆,又搭上自家一个老子,叫他一些无事,只怕也没有这般天理!打顿儿也畅快人心!”龙氏道:“娘既不去,我四个自去。好歹我替闺女报了仇来!”薛夫人道:“极好,极好!我不拦你。”

龙氏当真叫连氏点起丫头仆妇,就此兴兵。连氏道:“我这不敢从命。公公热丧在身,不便出门。别说娘不去,就是娘去,我也是要拦的。”龙氏道:“你不去,罢!我希罕你去!你那摇头扭脑、纽纽捏捏的,也只好充数罢了!薛三槐媳妇子合薛三省媳妇子,咱三个去!——你弟兄三个跟着我同走。”薛三省娘子道:“龙姨,你自己去罢。俺两个势力不济,打不起那相大娘。要是相大娘中打可,俺素姐姐一定也就自己回过椎了,还等着你哩?”

龙氏哭道:“你好苦呀!婆婆家人合你为冤结仇,连娘家的人也都恨不的叫你吃了亏!你可怎么来?只怕你抱了人家孩子掠在井里了!”嚎天震地的哭了一阵,禽着泪缩嗒着向着薛如卞、薛如兼道:“你两个看你爹的分上,你跟着我,咱到那里合他说三句话!你一个一奶同胞的姐姐叫人打这们一顿,你没的体面好看么?我一个老婆家待怎么?我全是为你两个怕人笑话。一个姐姐叫人打得恁样的 [恁样的——同本作“您样的”。“恁”与“您”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你要不出头说两句话,你到明日还有脸往学里去见人么?”薛如卞道:“他要不是我的姐姐,他把我一个旺跳的爹两场气气杀了,我没的就不该打他么?这是俺不好打他,天教别人打他哩!”龙氏道:“哎哟!你小人儿家,只这们悖晦哩!你爹八十的人了,你待叫他活到多昝?开口只说是他气杀了,他要不气杀,他没的就活到一百?”薛如兼道:“你这们望俺爹死?亏他气杀了,他要不气杀爹,你也一定就烧个笊篱头子 [烧个笊篱头子——篱谐“离”,烧笊篱头子即取其意,即希望将死的人尽快离开人世。参见第三十九回注。笊篱头子,笊篱去了柄的部分。] 了!”

龙氏见央人不动,只得又大哭起来,哭道:“不睁眼的皇天!为甚么把孩子们都投在我那肚子里头,叫人冷眼溜宾的!我又是个女流之辈,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的,能说不能行了!皇天呀!我要是个人家的正头妻可,放出个屁也是香的,谁敢违悖我?皇天呀!”哭个不了。

再说薛夫人合薛如卞弟兄三个,并家中一切上下的人,各人忙乱正经的事,凭那龙氏数黄道黑的嚎丧。小玉兰等得龙氏住了喉咙,问道:“怎么样着?去呀不去?我来了这们一日,去的迟了,俺姑又打我呀。”龙氏道:“你去罢,合你姑说,你说娘家的人俱死绝了,没有个人肯出出头的,叫他死心塌地别要指望了。”

小玉兰回家,把前后的话通长学了,给了素姐一个闭气。挣挣的待了半会子,骂道:“他们既死绝,不来罢了,没的你也使丁子钉住了,待这们一日?我拿着你这淫妇出出气罢!”跳起来 [跳起来——同本作“晀起来”。“跳”与“晀”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那身上害疼,怎么行动?扎挣着去取鞭子,那两只胳膊甚么是抬得起来?只得发恨了一造罢了。那小玉兰没口的只替相老娘念佛。

素姐心里还指望狄希陈晚上进房,寻思不能动手打他,那牙口还是好的,借他的皮肉咬他两口,权当那相大妗子的心肝。不料狄员外同了他在那里守灵,连相于廷也不曾家去,陪伴宿歇。等到灯后,不见狄希陈进房,使了小玉兰出来叫他。狄希陈道:“我在此守灵哩。爷爷与相大叔俱在这里,我怎好去的?等有点空儿,我就进去。”玉兰回去学说了。素姐骂道:“我叫你这没用淫妇总里死在我手!难道我的胳膊就整辈子抬不起了?你拉了他来不的么?”小玉兰道:“俺爷爷合相大叔都在那里,我敢拉他么?”素姐说:“我叫你由他!我只叫你死不难!”随自己出去,悄悄叫道:“你来,我合你说甚么。”狄希陈听得是素姐来叫,即刻去了三魂,软化了动惮不得。相于廷黑地里摸将出来,对了素姐的脸悄悄说道:“孝子是不敢进房的,你自己往屋里挨疼去罢。”素姐方知不是狄希陈,骂了几句“砍头的”,去了。

次日清早,相大妗子合相于廷娘子又都早来奔丧。相大妗子问狄希陈道:“你媳妇儿怎么不来接我?嗔我打他么?着人叫他去!”狄周媳妇连忙答应,说:“是害身上疼,还 [还——同本作“道”。“還”与“道”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没起来哩。”相大妗子混混着也就罢了。相于廷娘子悄悄问他婆婆说:“我只说娘不知道,往屋里偷看他看去?”相大妗子答应了。

相于廷娘子进到房里,望着素姐道:“怎么还不起来?打的伤了么?”素姐说:“你是好人么!叫人这们打我,你拉也不拉拉儿!”相于廷娘子说:“我拉你做甚么?累你气杀俺姑娘的好情哩?”素姐说:“连你也糊涂了!他屋里放着小老婆,他每日争风生气的,你不寻他,拿着我顶缸!你们也把那淫妇打给他这们一顿,我也不恼。”相于廷娘子道:“那么?他只没敢气着俺姑娘哩!他要欺心,怕他腥么,不打他?嫂子,你别怪我说,你作的业忒大,你该知感俺娘打你几下子给你消灾,要不,天雷必定要劈。”素姐道:“狗!天雷劈杀了几个呀?你见劈的怎么模样?”相于廷娘子道:“你说没有劈的,咱家的尤厨子是怎么来?”素姐说:“你知道他是劈来没?只怕是爷儿们把他打杀了,怕他家要人,只说是雷劈了,也不可知的事哩!”相于廷娘子道:“你说的是甚么话!他合他有仇么?打杀他!亏了没有巡视的在跟前!”素姐说:“怎么?巡视的在跟前才好哩,叫他替尤厨子偿了命我才喜欢哩!”相于廷娘子道:“你休胡说!扎挣着起来替娘陪个礼,我劝着娘万事俱休的。姑娘已是没了,打造子 [打造子——打了一回。造子,山东方言,一回,一遭,一阵。] 没的还会活哩?”

素姐伸出胳膊,露出腿来,打的像紫茄子一般肿的 [肿的——同本作“肫的”,据文意酌改。] 滴溜着 [滴溜着——垂着,悬着。] ,说道:“你看,可怜杀人的,这怎么起的去?”相于廷娘子道:“罢呀!你就起不去哩!相狄大哥叫你使铁钳子拧的遍身的血铺潦 [血铺潦——血泡。] ,他怎么受来?”素姐道:“你见来么?”相于廷娘子道:“我没见,你小叔儿没见么?”素姐说:“好贼欺心大胆砍头的!从几时敢给人看来!我这真是‘势败奴欺主’的!罢呀怎么!浑深我还死不的,等我起来看手段!”相于廷娘子也只当顽说了这几句,原来替狄希陈降了无穷的大祸。那一遭被素姐使鞭子打的浑身紫肿,脱与他娘看了一看,素姐知道了,夜间又另打了够三百。发放过,再要叫人看见伤痕,许说要从新另打。

却说狄希陈自从娶了这素姐的难星进宫,生出个吉凶的先兆,屡试屡应,分毫不爽。若是素姐一两日喜欢,寻衅不到他身上,他便浑身通畅;若是无故心惊,浑身肉跳,再没二话,多则一日,少则当时,就是 [就是——同本作“梭是”,据文意酌改。] 拳头种火,再没有不着手的。一日,身上不觉怎么,止觉膝盖上的肉战,果不然一错二误的把素姐的脚躧了一下,嘴像念豆儿佛的一样告饶,方才饶了打,罚跪了一宿。恰好这一日身上的肉倒不跳,止那右眼梭梭的 [梭梭的——即“嗦嗦的”,抖动的样子。同本作“悛悛的”,据文意酌改。] 跳得有二指高。他心里害怕,说道:“这只贼眼这们的跳,没的是待抠眼不成!”怀着鬼胎害怕。到了黄昏,灵前上过了供,烧过了纸,又同他父亲、表弟睡了。相大妗子娘媳两个已早回去了。狄希陈心中暗喜,说道:“阿弥陀佛!徼幸过了一日!怎么得脱的过,叫这眼跳的不灵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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