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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张茂实信嘲殴妇 狄希陈诳语辱身 第2节

内中有几个省事的老人家说道:“这乌大王在我们这几个村中,轮流了 [轮流了——同本作“轮流不”,据文意酌改。] 每年要一个夫人,也有了十多年了。看来也不是个正神,必定是个妖怪。只是我们奈何不得他,只得受他的罢了。今得这位相公替地方除了这害,你们倒不知感,还要无礼起来,却是何道理?况且看这血迹,想是也伤得重了,我们作急的 [作急的——赶紧的。同本作“作急极的”。原文当为“作极的”,后人改“极”作“急”并误刻上板,“极”字为衍文,今酌删。] 各人持了兵器,跟了这位相公,顺了血迹,自然寻着他的所在。”

那新夫人的爹叫是郎德新,母亲暴氏,一齐说道:“你们要寻乌大王,与我女儿同去。如乌大王尚在,还把女儿送了与他,这六十两财礼是不必提了。如没有了乌大王,等我另自嫁了女儿,接了财礼,尽多尽少,任凭你们拿去。千万不可逼我赔你们的银子。”又是那几个老人家,一个叫是任通,一个叫是曾学礼,一个叫是倪于仕,三个都说那新夫人父母的不是,说道:“你收了六十两银子,卖那女儿,你原也不是人了。幸得你女儿不曾被乌大王拿得去,你该千欢万喜才是,你倒恨命的还要把女儿送到妖精手里!你也不叫是郎德新,你真是‘狼的心’了!但这个婆子古怪得紧!人间做母亲,再没有不疼女儿的,怎么这个狠婆娘只是挑唆汉子卖弃了儿女,是何主意?”

那新夫人郎氏一边啼哭 [啼哭——同本作“蹄哭”。“啼”与“蹄”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一边对众人哭道:“他若是我的亲娘,你们便与他六百两、六千两,他也舍不得卖我到妖精手里!他是我的个后娘,恨不得叫我死了,省了他的陪送,他如何肯不撺掇?”众人道:“原来如此!真真是有了后母就有了后父!”任通等道:“你女儿不消同去。你只管使那六十两银子,这女儿我们另自有处,叫他得所,但与你恩断义绝,你两口子不要再来闲管!如今且不可误了正事,我们都去寻那乌大王,再作计较。”

众人也不下千数多人,都拿了长枪朴刀、朽弓败箭、短棍长镰、双叉扁斧。高相公寄放了行李,手执了匕刀。行了二十多里,寻到一座山上,深洞之中,里边睡着一个极大的雄猪,正在那里鼾鼾的掇气,见了一群人赶到,并了力,猛然朴将出来 [朴——同“扑”。] 。终是受伤太重,力量不加,被人一顿刺斫,登时死在地上。

众人进他洞内搜寻,只是人骨如山,髑髅堆积。那连年取去的夫人,并无影响。那红袍是一领红草蓑衣,金幞头是一顶黄叶箬帽,白玉带是一条白草粗绳。众人放了一把火,烧了他的妖洞。把那口死乌大王八个人抬回庄上,用扛秤足足秤 [秤——同本作“平”,据文意酌改。] 了三佰六十斤,剥了皮,把肉来煮得稀烂,攒出钱来沽了许多酒,做的馍馍,请高相公坐了首位。倪于仕先开口说道:“郎德新受了银子,这女子已不姓郎,是姓‘猪’了。高相公从猪手里夺了回来,这女子也不姓‘猪’,却姓高了。我们主张众人做媒,就与高相公作妾何如?”众人都说:“极是!”那郎氏随即倒身下拜,称说:“若得相公收留 [收留——同本作“枚留”。“收”与“枚”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感恩不尽!”高相公说道:“我一贫如洗,尚无妻室,且说那纳妾的话?这不过是我无意中救人,何足挂意!”众人又再三撺掇,女子又再三不肯回他家去,高相公又不便带他同行。倪于仕家有寡母,将郎氏寄养倪于仕家。高相公中举回来,带了郎氏回去,成了夫妻。

谁知这郎氏见了乌大王,唬得魂不附体;见了高相公,就如闫王 [闫王——同本作“閏王”。“閆”与“閏”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降小鬼一样。高相公当了乌大王,偏会一刀刺死;当了那乌大王降伏的夫人,抖搜 [抖搜——哆嗦,颤抖。] 成一块,唬得只溺醋不溺尿。若不是后来撞见了一个吃生铁的陈循阁老,替高相公把那夫人教诲了一顿,高相公几乎绝了血祀。

但这样惧内的相公也比比皆是,不止高相公一人。从贵至贱,从上至下,可见天下那些红头野人,别再无人可伏,只有个老婆可以相制。

却说那狄希陈的为人也刁钻古怪的异样,顽皮挑第六十二回 张茂实信嘲殴妇 狄希陈诳语辱身插图的倍尝 [倍尝——即“背常”,不同于常人。] ,若不是这个老婆的金箍儿拘系,只怕比孙行者还要成精。饶你这般管教,他真是没有一刻的闲空工夫,没有一些快乐的肠肚,他还要忙里偷闲,苦中作乐 [苦中作乐——同本作“若中作乐”。“苦”与“若”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使促掐,弄低心,无所不至。观他做小学生时节,连先生还要捉弄他跌在茅坑,这旧性怎生改得?年纪渐渐大了,越发机械变诈,无所不为。

做秀才的时候,同了学官出到五里铺上迎接宗师,都在一个大寺等候。他悄地的把教官的马一蹬一蹬的牵到那极高的一座钟楼上面。宗师将近,教官正待乘马前迎,再四找寻,不见了那马。门斗寻到钟楼之上,那马正好跕 [跕——同“站”。] 在那里。谁知那马上楼还见易,下楼却难,只得费了许多的事,雇了许多的人,方才把那匹马捆缚了四脚扛抬得下来。那马又捆得麻木了四足,不能即时行动,宗师又来得至近,教官只得步行了数里。遍查不着这个牵马的人,谁知是这狄希陈的作用。

一日往学里去,撞见一个人拿了一篮鸡蛋卖。他叫住商定了价钱,要把那鸡蛋见一个清数。没处可放,他叫那卖蛋的人把两只手臂抄了一个圈,安在马台石顶上,他自己把那鸡蛋从篮中一五一十的数出,(放)在那人手抄的圈内。他却说道:“你在此略等一等,我进去取一个篮来盛在里面,就取钱出来还你。”他却从东边学门进去,由西边棂星门出来,一直回到家中。哄得那卖鸡蛋的人蹲在那里,坐又坐不下,起又起不得,手又不敢开,叫那些孩子们你拿一个飞跑,我拿一个飞跑,渐渐的引得那教花子都来抢夺。只待得有一个好人走来,方替他拾到篮内。

城里边有一座极大的高桥,一个半老的人,挑了一担黄呼呼稀流薄荡的一担大粪要过桥来。他走到跟前,一把手将那挑粪的人扯住,再三叫他放了粪担,说道:“我见你也有年纪了,怎挑得这重担过得这等的陟桥 [陟桥——高桥。] ?你扯出担子来,我与你逐头抬了过去。”那人道:“相公真是个好心的人,甚是难为。但我这桥上是寻常行走的,不劳相公垂念。”狄希陈说:“我不遇见就罢了,我既是遇见了,我这不忍之心,怎生过得去?若不遂了我这个心,我觉也是睡不着的。‘老者安之’,我与你抬一抬有何妨碍?”不由那人不肯,替他扯出扁担,安在筐上。那人只得合他抬了一筐过那桥去。他却说道:“你在此略等一时,我做一点小事便来。”抽身而去。哄得那人久候不至,弄得两筐大粪,一在桥南,一在桥北。这样臭货,别又没人肯抬,只得来回七八里路,叫了他的婆子来抬过那一筐去,方才挑了回家。

夏月间,一个走路乏了的人睡在他门口的树下。他见那人睡得浓酣,轻轻的使那小棒抹了稠稠的人屎,塞在 [塞在——同本作“寒在”。“塞”与“寒”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那人的鼻内。那人从梦中被那大粪熏醒转来,东看西看,南嗅北嗅,愈抽愈臭,那晓得人屎却在他鼻孔之中!

学里先生鼻尖上生了个石疖 ,肿痛难忍。他看见说道:“这鼻上的疖子,有一样草药,捣烂了敷在上面,立刻取效的,如何不治他一治?”学师道:“草药是甚名字?好叫人寻来。”他说:“门生家极多,门生就合了送来。”走回家去,把那凤仙花,恐怕那红的令他致疑,故意寻那白的,加了些白矾在内,捣烂了叫他敷在上头。就如那做弄程乐宇故智,染得个学师的鼻子紫胀得那像个准头 [准头——鼻子头儿。] ?通似人腰间的卵头一样。晓得是被他将凤仙花来哄了,学师差了门斗与他说道:“狄相公送的敷药,敷上甚是清凉得紧,肿也消了十分之七,疼也止了。还求些须,爽利除了根,设酒总谢相公哩。”狄希陈口里答应,手里捣那凤仙花,心里想道:“人说凤仙花不论红白,俱能染上红色,原来却是瞎话。”捣完,交付门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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