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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钱 张子报仇兼射利 第3节

却好路口一个先生,正在那里出了地摊,挂了一副关圣的画像,与人在那里起课。狄希陈挨在人丛里面,央烦占验目下的灾祥。那先生占得狄希陈主有阴人作祟,灾祸只在目前。狄希陈唬得面无人色,说道:“这灾祸可有路逃躲么?”先生道:“没处逃躲。就如有根绳子将你的腿脚拴住了的一般,任你绕圈走十万八千里路,也只好走个对头。”狄希陈道:“你既能起课说我目下就有灾祸,你一定也就知那逃避之方。”那先生又替他起了一课,掐指寻文了一会,说:“这课像似你在那女人身上要做一件瞒心昧己的勾当,必定瞒他不过,还要吃场好亏。要是你不要瞒他,虽然这祸也是脱不过的,还觉轻些。”狄希陈袖中取出二十文钱来还了课资,怀着一肚子鬼胎家去。

进入房门,素姐正怒狠狠的坐在那里。狄希陈从袖中取出那两套衣服,两只眼睛看了素姐,眊眊稍稍 [眊眊稍稍——形容心虚胆怯的目光、表情。] 的说道:“我寻了许多去处,方才寻得这两套洒线衣裳,他说是真真顾绣,每套九两银,分文不肯短少。”一边将纸解开,双手递将过去。素姐何消细看,只把两只眼睛略略的瞟了一瞟,说道:“你的双眼珠子已是滴在地下,看不出好歹;我还有两个好好的清白眼睛,认的好歹!你把稍来的好货送了你前世的娘,故意寻这粗恶的东西来哄我!”拿起那衣裳,炤着狄希陈的脸摔将过来,旁边靠着一根窗栓,跳起身绰在手里,说道:“甚么鹰神狗神!我那怕即时就拘了我去,我且出出我心里的怒气!”手里使那窗栓,肩臂上煞实乱打。

可怪这狄希陈且莫说大杖则走,就是在严父跟前尚且如此,他却牢实实的 [牢实实的——山东方言,老老实实的。牢,“老”的方言音变。] 站定,等他打得手酸。亏不尽狄周媳妇听得房中声势凶恶,赶了进去,只见素姐手中栓如雨下。狄周媳妇把头一低,从素姐手下钻将过去,双关 [双关——两臂围拢。] 把素姐抱住,说道:“大嫂,你才忏悔了几日,像打世人的一般狠毒!你嫌不好,叫大哥与你另买就是,何必恁样的?”又说狄希陈道:“这大哥可也怪人不得。你岂不知道大嫂的性子?你就使一百银子,典二十亩地,也与他寻一件应心 [应心——称心如意。] 的与他。你却这‘撩蜂吃螫’,干挨了打,又当不得甚事。还不快快的拿了这个去问他换好的来哩!”素姐说:“他叫南京稍了顾家的洒线,送了他亲娘,他不知那里拾了这人家丢吊的东西 [东西——同本作“东酉”。“西”与“酉”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拿来给我!我合你们说,往后再别要提那打醮忏悔的旧帐,我如今正悔哩!过这们不出气的日子,活一百年待怎么?我且‘有尺水行尺船’,等甚么鹰神再来,我再做道理。寒号虫 还说是‘得过且过’哩。”狄周媳妇撺掇着,叫狄希陈拿了看不中意的衣裳,快去换那真正的顾家绣作。狄希陈见素姐渐渐的消下怒去,方敢慢慢的那出房门。

素姐与狄周媳妇说道:“刚才若不是你抱住了我,我不打他个八分死不算!”狄周媳妇道:“你打他个八分死,你就不耽心么?”素姐说:“我耽那心待怎么?我要耽心,我倒不打他了!”狄周媳妇道:“你打杀了他,没的有不偿命么?他爹不言语,他妗子也合你说三句话。”素姐道:“说起他爹来,我倒不作他 [不作他——山东方言,不理睬他。这里是不惧他的意思。] ;说他妗子,我还有二三分的惧却 [惧却——惧怯。却,“怯”的俗字。] 。”狄周媳妇劝了素姐,自往厨房去了。

狄希陈拿了这两件看过的衣服去寻李旺。张茂实 [张茂实——同本作“张茂寔”,据上下文校改。同本本回“实”多作“寔”,后文径改,不再出校记。] 来店中走了一遭,仍旧回家去了。那素姐勒问狄希陈要顾绣的缘故,李旺不曾晓得,见了张茂实,把狄希陈来访问的详细一一对张茂实说了。张茂实心里喜道:“妙哉此人!回他的话正合我心。”留下话与李旺:“如他要了这拿去的,一天的事便罢了。若拿回来还了,必定要买顾绣,你可这等这等,如何如何,将话来随机应变的答对。”

狄希陈店中坐下,拿出取去的衣裙,说:“家中看不中意。”央说务必即回一套真正顾绣裙衫。李旺见狄希陈满面愁容,泪痕在眼,知是吃了亏的。正在白话,只见张茂实从家中走来,见了狄希陈,作了揖,说道:“狄大哥好贵步,怎得来小铺闲坐?”狄希陈道:“每日忙乱的不知是甚事,算计邀了薛家弟兄合相家表弟,再约几位相厚的同窗来与哥暖铺,一日一日的蹉跎过了。容日,容日。”张茂实道:“我不才,读书无成,做了生意。若得有同窗光降,我也不敢辞,只求狄大哥预先说声,我预备根小菜,叫两个娼妇陪酒。”

李旺道:“张大哥,你前日南京稍的那两套顾绣,你都做穿了不曾?”张茂实道:“荆人早先已做回一套,还有一套没做哩。”李旺道:“有一个相厚的弟兄要问你回一套,你要不回一套与他,叫他给咱的原价?咱待几日不往南京买货去哩?咱另稍新的家来。”张茂实道:“这留下的一套,是待与舍弟下聘的衣裳。不然,为甚么稍一样的?好叫妯娌们穿出去一般颜色,一般花样哩。”李旺道:“令弟下礼也还早哩,咱再稍也还不迟。这是咱的至厚弟兄,济他的急也是好事。”张茂实道:“要是相厚的人,才是不好与他的。这二十多两银子的东西,咱好合他争么?咱只说没有,回绝了他罢。”李旺道:“张大哥,你说是谁?就是狄大哥。为回这衣裳,一连来了两遭,你没在铺里。”张茂实道:“咱铺里有时兴仇家洒线,比顾家的更强,拿几套家里拣去。”李旺道:“要仇家的倒好了,看不中。狄大嫂只待要顾家的哩。”张茂实道:“狄大嫂曾见过顾家的么?”狄希陈道:“我不知他见与不见,他只说这仇家的生活、地子不好,拿上手就看出来了。”张茂实道:“狄大嫂好眼力!我甚伏他。既是狄大嫂要,这是别人么?休说还有一套整的,就是荆人做起的,狄大嫂要,也就奉承。狄大哥,你略坐坐,我即时家去取来与你。”

张茂实家去取衣,狄希陈向李旺请问价钱。李旺说:“这是他自己的银子买的,我不晓的多少。听见他说一衫一裙,足要二十一两五钱银子哩。他这里有原来使用的底帐,待我查出你看。”从柜里边取出一本旧纸帐簿,掀开寻看,上面一行写道:“顾绣二套,银四十三两。”狄希陈只愿有了就好,那还敢论甚么贵贱。

待了一会,张茂实取了这套衣裳在柜上,取开来看,拿出那仇家的洒线相比,就似天渊一般。狄希陈得了这套衣裳,就如拾了万锭元宝,再三问张茂实请价。张茂实道:“狄大哥,你说是那里话?这套衣裳能值几两银子,我就送不起?只谆谆的讲钱,这通不像同窗兄弟,倒与世人一般。要是世人,就与我一百两银子,我也不回与他去。”狄希陈道:“哥若不肯说价,我又不好拿去,我又实用得紧,你这倒不是爱我了。哥只济我这一时之急,我给哥银子,另稍来还哥,这就是莫大之恩。”

李旺又在旁说道:“若狄大哥不上门来回,你知不道,送狄大哥就罢了。狄大哥寻上门来,你不收价,狄大哥怎好意思的?你依我说,你送另送,这个你还说了原价,好叫狄大哥安心的用。”张茂实道:“这其实一个同窗家,没点情分?些微的东西就收钱,甚么道理?也罢,我也不记的真了,两套只四十一二两银子的光景,有上的帐来,不知这一时放在那里。你只管拿去,不拘怎么的罢了。”李旺道:“原帐在柜里不是?刚才我给狄大哥看来,两套共是四十三银子,敢是二十一两五钱一套。”狄希陈道:“我即如数奉上,不敢久迟。”千恩万谢,拿到家中。有了真货,胆就略觉壮些,取出献与素姐。

素姐接到手,略瞧得一瞧,笑了一面道:“人是苦虫!要不给他两下子,他肯善便 [善便——轻易。] 拿出来么?我猜你这衣裳情管是放在张茂实家,我若要的不大上紧,你一定就与了别人。论起这情来也甚恼人,我还看菩萨分上罢了。你看个好日子,叫裁缝与我做了,我穿着好赶四月八上奶奶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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