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钱 张子报仇兼射利
雪恨不烦刀剑,翻冤何用戈矛?欢洽尊前称好会,胸 不觉中吴钩,妙计可封留。比较监牢不算,延僧建醮钱丢。一顿门拴相毒打,再三下气苦央求,三倍价高酬。
——右调《破阵子》
却说素姐自从鹰神下降,白尼姑建斋忏悔之后,待那丈夫狄希陈果然就好了十分三四。一时间性气起来,或是瞪起眼睛,或是抬起手脚,有时自己忽然想起那鹰神的利害,或是狄希陈微微的说道:“你忘记了那莲花庵打醮了么?”素姐便也渐渐的按下火去,缩转了手脚,丢下了棍子,止于臭骂几句便也罢了。这狄希陈毕竟是有根器的人,不等素姐与他几分颜色便就要“染大红” [“染大红”句——今山东方言仍说“给你点颜色你就染大红”。本意指得寸进尺,忘乎所以,这里指狄希陈察言观色,愈加小心侍奉。] ,时时如临深渊,刻刻如履薄冰,听于无声,视于无形,先意承志,依旧奉承 [依旧奉承——同本作“依传奉承”。此依连图本,据李本校改。] 。
一日,素姐见狄希陈坐在房中,素姐说道:“我看你这个东西,待要说你不是个人,你又斩眉多梭眼的说话吃饭,穿着件人皮妆人;待要说你是个人,你又一点儿心眼也都没了。似这几日,我看菩萨的面上不合你一般见识,谁想娇生惯养 [娇生惯养——同本作“娇养生惯”。按“娇生惯养”为成语,“养生”二字倒文,据文意酌改。] 了你,通常不像样 [不像样——同本作“不使样”,据文意酌改。] 了。这顾绣衣裳,你要是没曾与人,还在那里放着,你就该流水的取了来与我;你要是与了表子去了,你是个有怕惧的,你就该钻头觅缝的另寻一套与我。我这几日,我说我不言语,看你怎么样的。你把个贼头缩着妆那忘八腔儿,我依么?两好合一好,你要似这们等的,我管那甚么鹞鹰野鹊 [野鹊——后文也作“野雀”。山东方言,喜鹊。] 的,我还拿出那本事来罢!”
狄希陈听见这素姐的发作,唬得三魂去了六魂,说道:“这顾绣衣裳,我实不曾叫人去买,我连这顾绣两个字听也不曾听见。你只说是那里见来,或是听见谁说,我好到那里刨着根子,就使一百千钱,我高低买一套与你。”素姐说:“你‘蛇钻的窟垅蛇知道’,你叫我说?我限你三日就要!”
狄希陈戴了这顶愁帽,只是没有头发的璺儿 [璺(wèn)儿——缝隙。] ,却往那里钻研?再三向狄周媳妇合调羹手里打听。调羹说道:“我们每日见他打你,恨不得替你钻到那地缝里去!若是我们知道甚么风信,岂有不替你遮瞒的?他自正月十六日莲花庵里回来就合你闹起,情管是那里受的病根。你还到那里仔细打听。”狄希陈道:“我若果真叫人买甚么顾绣,我可往那根子上去安插;我影儿也没有,我可往那里去打听?”调羹道:“他既是从莲花庵回家就发作起头,这事白姑子一定晓的就里的始末,你还到他那里刨黄 [刨黄——刨根问底。] 。”狄希陈道:“刘姐,你指教的极是。待我到他那里问他的详细。”
狄希陈穿了道袍,走到莲花庵外,两扇庵门牢牢的紧闭。敲了半日,走出一个半老的妇人来开了门,认得是狄希陈,让进庵内坐地。狄希陈问说:“白师傅何在?我要请见,问他句说话。”那妇人道:“白师傅是我的妹子,我是他的寡妇姐姐,久在这庵中帮他们做饭。白师傅从今日五更,因有点官事,合他徒弟冰轮都上城去了。”狄希陈道:“一个出家的女僧,看甚么官司口舌,却师徒都上城去?”那妇人,人都称他是“老白”。那老白道:“因庵里失了些盗,往捕衙递呈 [递呈——同本作“遇呈”。“递”与“遇”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哩。”
原来这白姑子与素姐建这忏悔道场,磕了一百多银子的拐 [磕了一百多银子的拐——经手人、中间人从中克落叫做“磕拐”。磕,同“克”。] 。天下的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况且那小器量的人,一旦得了横财,那样足高气扬的态度,自己不觉,旁边的人看得甚是分明。因此轰动了镇上的一个偷儿,醮完第三日的晚上,拿出飞墙走壁的本事进到庵中,正见白姑子与徒弟冰轮在禅房里上下两张床上睡觉,老白自己在厨房炕上安歇。那偷儿取出两枝安息香来,在佛前琉璃灯上点着,一枝插在厨房,一枝插在白姑子卧房里面。这香原是蒙汗药做的,人的鼻孔内闻了这个气味,即便鼾鼾睡去,手脚难抬,口眼紧闭。
偷儿又在佛前琉璃灯口 [琉璃灯口——同本作“琉璃灯曰”。“口”与“曰”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点起烛来,只见香案上安着一个课筒。那偷儿即在观音菩萨面前跪下,叩了四叩,祝赞:“僧家的财物,本等不该偷盗他的,但他只该谨守菩萨的戒行,不该起这等的贪心。人家夫妇不和,你用智慧与他调停和睦,些微得他些经忏银钱便是,如何乘机设智,骗他这如许的资财?路见不平,旁人许躧。弟子起心不平,今日要来偷他的回去。如果弟子该偷他的,望菩萨赐一上上之课;如果不该偷他的财物,只许他骗害平人,赐弟子一个下下之课。”把课筒在香烟 [香烟——同本作“香案”。此依连图本,据李本校改。] 上薰了两薰,拿在手中晃了几晃,倒出那三个钱来。铺在桌上,一看课簿,真真“上上”两个大字。
偷儿喜不自胜,又磕了四个狗头相谢,走进房内,翻砖倒瓦。两个姑子睡得烂熟如泥 [睡得烂熟如泥——同本作“睡得烂熱如泥”。“熟”与“熱”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一个老白睡得像个醉猪死狗。揭开他的厢子,止有衣裳鞋袜、汗巾手帕 之类,并没有那诓骗的百两多银。偷儿先把那精美的物件卷了一包,又在房内遍寻那银子不见。放出那两只贼眼的神光,在白姑子床上席背后揭开一看,只见墙上三个抽斗,都用小银锁 锁住,外用床席遮严。偷儿喜道:“这个秃科子 [科子——即“窠子”。本指暗娼,山东方言中常作为一般骂人的话使用。] ,倒也收藏的妙!”扭开第一个抽斗,里面止有千把散钱。偷儿又把第二个抽斗扭开,却好端端正正那百十两银子,还有别的小包,也不下二三十两。偷儿叫了声“惭愧”,尽数拿将出来。衣架上搭着一条月白丝绸搭膊 [搭膊——一种束衣裤的腰带,上面缝有口袋,可放钱物。] ,扯将下来,将那银子尽情装在里面。又将那第三个抽斗扭开,里面两三根“明角先生”,又有两三根“广东人事”,两块“陈妈妈”,一个白绫合包。扯开,里面盛着一个大指顶样的缅铃,馀无别物。
偷儿将那“先生”、“人事”丢下,把缅铃藏在袖中。又见山墙下桌上放着一个雪白的锡尊,揭开,喷鼻的陈酒馨香。偷儿动了馋兴,扯开抽斗,桌子里面大碗的盛着通红的腊肉。偷儿暗道:“这等美酒佳肴,若不受用一番,却也被那观音老母笑话。”只怕药气将尽,醒将转来不当稳便 ,再取出两枝香来从新点上。走到厨房,通开煤火炉子,暖上了那一尊陈酒,又寻出几个冷饼烤在炉口,就着腊肉,吃得酒醉饭饱。心内却又想道:“佛家戒的是酒、色、财、气。如今我既得了‘财’ [财——同本作“出”,据上下文校改。] ,吃了‘酒’,有了财酒,便可以不消生‘气’,所少的是‘色’。白姑子虽然日逐家装乔作媚,毕竟有了年纪;那老白更是不消提起。何不将那小尼姑冰轮幸他一幸,完了这四件的前程?”
将冰轮的被子揭起,拿烛炤了一炤,只见两个盆大的奶头,黑墨般的个大屁股。偷儿看了,不能起兴。再把白姑子验看一番,奶头不甚饱满,身上倒还白胖。半老佳人可共,何必要那年少的冰轮?偷儿抖搜那强盗的威风,脱了裤子,爬在白姑子身上,二十四解之中卖了个“老汉推车”之解。完事下来,把那壁上抽斗内的角先生拣那第一号的取了三根,先把白姑子的腿拍开,把一个先生塞在里面,又把冰轮与老白都叫开了产门,每家俱荐一先生在内处馆。然后卷了细软,大踏步从容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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