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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钱 张子报仇兼射利 第2节

到了五更天气,三人俱各醒来,家中都有一个先生在内,都寻思不出是谁荐来的。白姑子疑是冰轮干的勾当,冰轮又道是白姑子做的营生,老白猜不出是那里的症候。白姑子扳倒席摸那个先生抽替 [抽替——抽屉。替,“屉”的同音借字。] ,锁已无存,内中恰少了三个师父;又摸了那盛银子抽斗,里边空空如也。心里慌道:“徒弟!你醒了不曾?床头边的抽斗是谁开了?”冰轮梦中答道:“这再没有别人!师傅捉弄我,还要问人!”白姑子道:“你是几时干的营生?我梦中也微有知觉,只是睡得太浓,动惮不得。那猛骨 [猛骨——缅铃的别称。] 你拿在那边去了?”冰轮道:“我不曾动甚么猛骨。师傅你倒估精,反来问我!”白姑子道:“我估精甚么来?这角先生是你放在我那里面的?”冰轮道:“师傅,你又来了!你倒把角先生放在我里面,倒还问我!”白姑子道:“倒是好话,不是与你作耍。”冰轮道:“我也是好话,何尝作耍?”把那角先生在床边上磕得挷挷的响,说道:“师傅,你听!这是甚么东西响?天空只两宿不来,你就极的成精作怪的!”白姑子道:“谁合你且在这里雌牙扮齿!猛骨你收过了么?”冰轮道:“你好好的放着罢了,我为甚又另收他?”白姑子道:“抽斗上的锁已没了,内中空空的没了银子。待我再摸摸那盛钱的抽斗,看是如何。呀!这抽斗也没锁了!内中钱还不曾失去,你快起来点灯照看!”

冰轮一谷碌爬起,穿了衣裳,登上裤子,佛前琉璃灯上点着了火。在厨房门口经过,老白问道:“你又点灯做甚?你进来,我合你算账!”说道:“你年纪小,会浪,要不着和尚就要角先生。我半世的老人家,守了这几年的真寡,亏你拿这东西来戏弄我!这一定是你这小窠子干这促侠短命的事!难道你师傅是我妹子,好来做这个事不成?”冰轮说道:“师姨,你说是甚话?我何常敢合师姨顽来?我合师傅的被里边都有这件物事。床里边那几两银子,都扯开抽斗没了,我来点灯炤看哩!”老白怪道:“有这等的事?”一边也就起来。

房中炤看,见两只箱子都把箱盖靠在墙上,内中凡是起眼的东西尽情没了,又见炉台上面放着盛酒的空尊,吃剩的腊肉皮骨,佛前的烛台也没了,方才知是被盗。又各面面相觑,想那角先生怎生放在里面,三个人 [三个人——同本作“三个入”。“人”与“入”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没有一个觉得的。白姑子又说睡中明明觉道有人云雨,也觉道甚是快活,只是困倦,不能醒来。三个人拿了灯前后炤看,并无踪迹,门户炤旧关严,不曾开动。

这白姑子费了多少心思得了这些外物,把他一棒敲得干净,岂有轻饶宽放之理?所以师徒两人同进城去,在捕衙递呈。后来呈虽递准,这贼始终不曾拿住。白姑子凑处那应捕的盘缠,管待那番役的饭食 [饭食——同本作“似食”,据文意酌改。] ,伺候那捕衙的比较,足足的忙乱了两个月。当不起这拖累,只得苦央了连春元的分上与了典史,方才把番捕掣了回去。直待偷儿三四年后别案事发,方知偷儿姓梁名尚仁,他才把当日的事情细细对人告诉。

那日狄希陈去莲花庵寻他说话,他所以果然不曾在家。老白也只大概说了个失盗的纲领,不曾说到其中旨趣之妙。狄希陈因白姑子不曾在家,遂与老白叙说闲话,因问老白:“从几时到庵?”老白回说:“自因夫亡守寡,与白姑子同胞姊妹,三年前来到庵中,与他管家做饭。”这些烦言碎语,不必细叨。

狄希陈知老白不是时来暂去的人,这素姐正月十六日来庵中烧香,曾撞见何人,事中的原故,他或者一定晓得,遂问他道:“昨日正月十六日,我家里的那一个曾来这庵中烧香,你可记得么?”老白道:“这能几日,就不记得了?那日还有西街上张大嫂哩。”狄希陈道:“那个张大嫂?南头是张茂实家,北头是张子虚家。这张大嫂却是谁的娘子?”老白道:“我也不知他男人的名号,是新开南京铺的。”狄希陈晓得是张茂实娘子智姐,心里也明白晓得是中他的毒了。又故意问道:“你怎知他开南京铺?”老白道:“我听见狄大嫂问他身上穿的洒线衣裳怎有这般做手 [做手——做工,手艺。] ,花样又佳,尺头又好。他说丈夫往南京买货稍来的新兴顾绣,所以知他是开南京铺的。”

狄希陈道:“苦哉!‘狭路相逢,冤家路窄’,原来吃的是这里亏!若不是老白透漏消息,就是纯阳老祖也参不透这个玄机!只是这个歪拉骨也恶毒得紧!我不过带口之言 [带口之言——后文也作“在口之言”。信口说出的作不得准的话。] 顽得一顽,你丈夫虽把你打了几下,你的母亲已即时齐齐整整把我回了一席,你却又这等盛设先施,我却那里寻个母亲与我报冤泄恨?况且正在这里比较衣裳,后患还不知有多少!”前思后想:“没奈何,只得还去求他,问他回得这般一套衣裳。家中挡得限过,便是祖宗保护,先母有灵了。但不知他还有多馀不曾?若没有副馀 [副馀——多馀。] ,止他老婆的一件,好问他回买?他故意要我受苦,断是不肯回与我的,我却何处去寻这个盗狐白裘的穿窬 [盗狐白裘的穿窬——《史记·孟尝君列传》载:孟尝君在秦国遭囚,因让门客中能为狗盗者夜入秦宫,盗出从前献给秦昭王的狐白裘转献于昭王幸姬,得善言开释。后元庾天锡有《孟尝君鸡鸣度关》杂剧,明谢天瑞有《狐白裘记》传奇演其事。穿窬,挖墙洞,爬墙头,因指偷盗者。窬,音yú。] ,偷了他老婆的那件衣服来才好?但只怎能到手?无可奈何,只得到他那里淘一淘金。”

竟到他那铺中,可可的张茂实又不在铺内,止有他的伙计李旺在那里管店,让狄希陈店前凳上坐了。狄希陈问说:“张大哥怎不在店中做生意,却往何处去了?”李旺道:“适才往家中去取货物,想也不久就来。你寻他说甚么?”狄希陈道:“我要问他买套顾绣衣裳。”李旺道:“那讨顾绣来?这顾家的洒线是如今的时兴,每套比寻常的洒线衣服贵着二两多银哩。用了这贵贵的本钱,拿到这里卖给老鬼么?”狄希陈道:“若是好货,难道没人买?”李旺道:“咱这明水镇上的人,肯拿着七八两银子买套衣裳穿在身上?要是大红的,就是十两还出头 [十两还出头——同本“还”字空缺,据文意酌补。] 的银子哩。只这十来年,咱这里人们还知道穿件嚣绢片子,当时像杨尚书老爷做到宫保,还只穿着领漂白布衫。几个挑货郎担子的就是希奇物了,那有甚么开南京铺的?到有仇家洒线,也合顾家比个差不多。用甚么颜色,你要一套罢,价钱少着二两多银子哩。”

狄希陈道:“只得差不多才好。要是身分相去悬绝了,入不得眼。”李旺道:“你只不要合顾家的生活比看,这也就好;你要是拿着比看,那就差远着哩。就是地子的身分颜色,也与寻常的不同。”狄希陈道:“这顾绣衣裳,只怕你有稍来自己用的,凭你要多少银回一套与我,你买货再稍不迟。”李旺道:“这东西那得来?昨日张大哥定做了两套,是天蓝绉纱地子,淘了多少气,费了多少事,还为这个多住了好几日,才得了两套。别再那得有来?”狄希陈道:“既是张大哥有两套,你叫他回一套给我,我多与他些银子。”李旺道:“他为合他婆子合了气,敬意寻了这两套衣裳与他婆子赔礼的,只怕他不回给你。你拿两套仇家的洒线往家里看去,女人知道甚么仇家顾家?你只说是顾家,谁合你招对么?”狄希陈道:“也罢。你拣两套好的,我拿到家且挡一水去。”李旺拣了一件天蓝绉纱圈金衫,白秋罗洒线裙,一件天蓝秋罗地洒线衫,白绫连裙,用纸包裹。

狄希陈拿了这两套衣裳往家行走,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是有了这套衣服拿到家中,但得看验中意,完了一天大事,是诚可喜;惧是素姐一双贼眼就如水晶琥珀一样,凡百物件经了他眼中一过,你就千年古代,休想混得他过。若是被他认出假的,这场晦气怎生吃受?一边袖着行走,一边心中千回万转,就如赴枉死愁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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