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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脱主顾 陈少潭举荐良医 第2节

这艾回子平日是个惧内的人,如今吊了一股大财,且又要到出那三两银去,已是一肚子闷火,再搭上一个回回婆琅珰 [琅珰——山东方言,搭拉,板着。] 着个东瓜青白脸,番撅着个赤剥紫红唇,高着个羊鼻梁,凸着两个狗颧骨,三声紧,两声慢,数说个无了无休,着极的人激出一叚火性,把那柜上使手尽力一拍,嚷道:“没眼色的淡嘴贼私窠子!你劈拉着腿去坐崖头挣不的钱么?只在人那耳旁里放那狗臭屁不了!我使那叫驴鸡巴捣瞎你妈那眼好来!”

看官听说,那回回婆毒似金刚,狠如罗刹,是受老公这样骂的?登时竖起双眉,瞪了两眼,吼的一声,伸过手去,把一顶八钱银子新买的马尾登云方巾挦将下来扯的粉碎,上边使那紫茄子般的拳头就抿,下边使那两只稍瓜长的大脚就踢,口里那说不出口听不入耳的那话就骂。这艾前川既是惹发了他的性子,你爽俐与他反乱一场,出出你那闷恼却不也好?谁知见他咆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脱主顾 陈少潭举荐良医插图起来,回嗔作喜,赔礼不迭。那回回婆既是开了手脚,甚么是再收救得住?声声只说:“该千刀万剐的死强人!从几时敢这们欺心!我合你过你娘的甚么臭屄日子!”把一个药箱,拿起那压药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脱主顾 陈少潭举荐良医插图的石狮子来一顿砸的稀烂,将一把药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脱主顾 陈少潭举荐良医插图在门槛底下别成两截;走到后面,把一个做饭的小锅、一个插小豆腐 [小豆腐——大豆加水泡胀后磨成糊状,与切细的菜叶一同煮熟的一种食物。] 的大锅打的粉碎;又待打那盆罐碗盏、缸瓮瓶坛,艾回子只得跪了拉他。那回子平日是晓得些把势 [把势——武术。] 的人,谁知触怒了凶神,甚么把势还待使得出来?叫他就像驱羊遣狗相似。

正在那里夫妻相打,觅汉请到了赵杏川,送了书礼,许了即时收拾药料衣装,时下就要起身。觅汉想道:“赵医官收拾行李,必定也还有一会工夫。艾回子既然勒掯不去,另请了别人,他前日那买药的三两银子,主人家说舍吊不问他要,我如今到他那里问他要那银来。陈爷说他怕的是那历城县裴大爷,他若不与我时,我拾他两头,拉了合他往历城县门口声冤。他总不肯全付还我,就是二两一两也好 [二两一两也好——同本作“三两一两也好”,据文意酌改。] 。”凶凶的走到那边。艾回子正与老婆合着气,看见那觅汉手里不曾拿着甚么书礼,又不曾牵着甚么马骡,满面怒容,料得不是甚么好的光景,勉强说道:“管家,你此来是接我哩么?”

觅汉道:“不用你了。你说的那话,我尽都与主人家说了。主人家说:你若用心看得好了,莫说二十两半现半赊,就是预先全送也有,就是再添十两,三十两也有!你把人使了毒药,叫人要死不活,你却支调来家,勒掯不去,情上恼人!赌气不叫你治,差了人往临清另请人去了,叫我来要那买药的三两银子哩!那一两原是送你开箱的喜钱,免追罢了。”

艾回子道:“好管家,那一日我吃了几钟子烧酒,空心头 [空心头——山东方言,没有吃饭,空腹。] 就醉了,你又催逼着我起身,我酒醉中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臭屁,谁料你就认了真,对着狄员外说。狄员外是错待了人的?可不叫他怪么?我见你去了又不回来,叫我想道:只怕是我那清早醉了,说了甚么不中听的话。叫你去了,俺婆子才一五一十的学给我。俺婆子抱怨,说我把财神使脚踢。我又后悔,没要紧大清早神差鬼使的吃了这血条子 [血条子——指烧酒。] ,甚么脸儿见你员外?羞杀人!管家,你牵的是甚么头口?我即时就合你去,一切用的药,我都收拾停当了。”

觅汉道:“俺员外没说接你去,只说:‘你问他要了那三两买药的银子来。你若要不将来,我坐你的工价。’”艾回子道:“那银子我已尽数买过药了,那里还有银子?这是员外不耐烦我的话。你没有生口,咱走到东关春牛庙门口,我自己雇上个驴去。我尽着力量治,治好了我也不敢望谢,只结个相识。”觅汉道:“俺往临清另请好明医去了,不用你治。你只把那银子给我拿了去。”艾前川道:“银子使了,你改日来取罢。”

觅汉道:“改日取罢!你只再说不给,你试试!”艾前川道:“有银子肯不给你么?实是买药使了。要不,你拿了药去。再不,你等着使了药,另撰了钱给你。”觅汉照着艾前川的胸膛猛割丁拾了一头,扯着就往县门口,吆喝道:“你骗了人家的钱来,勒掯着不替人治创,把人的创使低心弄的恶发 [恶发——山东方言,伤口破溃化脓。] 了,误了人的性命,咱往县里禀裴大爷去!”

艾前川口里强着,身子往后倒褪。那回回婆从里头提溜着艾前川一领紫花布表月白绫吊边的一领羊皮袄子,丢给那觅汉说:“那银子他已使的没了,你拿了这皮袄子去。他有银子,你赎与他;他没银子赎,你怕卖不出三两银子来么?”

觅汉道:“要不将银子去,员外坐我的工食哩。我要这穷嫌富不要的杭杭子做甚么?”回回婆道:“你拿了去,由他!这皮袄子是他的命,他出不去三日,情管就赎。我是恨他心狠,打脱了主顾,正合他为这个合气哩。你听着我说,你拿了他,好多着哩。”觅汉道:“既是你这娘娘子说,我就依着。破着不赎,算了我的工食,我穿着放牛看坡,也是值他的。”拿着去了。

艾前川无可奈何,极的只干蹬眼。三两银子换去了五两银子的一件皮袄,家里打了够五六两银子的器皿,受了老婆的够一布袋气,受了觅汉的许多数说,受那街上围着看的人说了多少不是。

觅汉拿着皮袄回到赵杏川家,恰好赵杏川收拾完备。留觅汉吃了饭,将两个骡子撒喂了草料,觅汉把那皮袄垫在自己骑的那头骡上,同着赵杏川加鞭前进。没到日西,到了明水家里。狄员外豫备下的酒饭,又着人去请了陈少潭来相陪。

那赵杏川大大法法的个身材 [大大法法的个身材——山东方言,等于说大身量,高高大大的身材。] ,紫膛色,有几个麻子,三花黑须,方面皮,寡言和色,看那模样就是个忠厚人。吃了不多两杯酒,用过了饭,同着陈少潭、狄员外去看狄希陈。解开缚胳膊的绢帕,揭了膏药,赵杏川端详了一会,说道:“这不是刀斧伤的创么?”狄员外道:“果是刀砍的来。”赵杏川道:“起先不谨慎,把创来坏了。叫谁看来?又叫人用了手脚,所以把创弄的恶发了。”狄员外道:“这创也还治的么?若治好了,恩有重谢,不敢有忘。”赵杏川道:“这又不是从里边发的毒创,不过是皮肤受伤,只是叫人受了些苦,无妨的。这创容易治。”

寻下药吊子 [药吊子——即药铫子,煎药用的砂锅。] ,赵杏川开了药厢,攒了一帖煎药,用黄酒煎服。狄希陈服下,当时止住了疼。又攒了一服药,煎汤把创来洗净,敷上末药,贴上膏药。次日揭开看,把那些败肉渐次化动。又用汤药洗净,从新上了药。次日,败肉都已化尽,又用药汤洗净,另上生肌散,另换膏药。三日以后,沿边渐渐的生出新肉,红馥馥的就如石榴子儿一般。十日以外,渐渐平复。赵杏川时刻将他守住,不许他私进家去,刚得二十日就收了平口。赵杏川仍旧陪了他十日,足待了一个月。叫他服了二十剂十全大补汤,终是少年血气旺的人,调养得壮壮实实的个人。

赵杏川要辞了回家。狄员外除这一月之内叫人往他家里送了六斗绿豆,一石麦子,一石小米,四斗大米,两千钱不在谢礼之内,又送了十二两银,两匹绵绸,一双自己赶的绒袜,一双镶鞋,二斤棉花线,十条五柳堂大手巾。赵杏川收了那四样礼,抵死的不收那十二两银。狄员外再三固让,赵杏川道:“适间若是二三两,至多四两,我也就收的去了。送这许多,我到不好收得。原不是甚么难治的创,不过费了这一个月的工夫,屡蒙厚赐,太过于厚。”狄员外见他坚意不收,只得收回那十二两的原封,另送了四两赆敬,赵杏川方无可不可 [无可不可——这里是不计较,不把赆仪看重的意思。] 的收讫。狄员外又盛设送行,请了陈少潭、相栋宇、崔近塘一伙亲友奉陪,尽欢而散。后来狄员外合赵杏川结成相知,遇麦送麦,遇米送米,连年不断,比那不收的十二两银过去了几倍。这些后来没要紧的事,不必烦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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