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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陈太监周全伙计 宋主事逼死商人 第2节

童奶奶到家,对着童七说太太的好处。太太又对着陈公说:“童银的媳妇好个人儿,识道理,知好歹,通是个不戴帽儿的汉子。昨日来交了一百两银子,送了四枝佛手柑,一些橄榄。我赏了他几个豆儿,留他吃的饭去了。”陈公道:“我全是为他省事,我饶了他三百两银。后来我又悔的,轻易就饶他这们些!我心里算计:他要违了我的限可,我还不饶他。他怎么老早的就交了一百两?”太太道:“他合我说来。他说变换了这几两银子,依着他汉子还要留着撰换 [撰换——做本钱周转生利。撰,同“赚”。] 撰换,他恐怕又花了,辜负了你的恩,宁可随有随交罢。”陈公道:“好呀,这童银怎么就有这们个好媳妇儿!他要等不满限还了我的银子,我还把那些铜杭杭子赏给他,叫他拿着再哄人去。”

后来果然童奶奶撺掇着,不过一月,还完了陈公的三百之数。陈公果然把那六百两假货还都给了他。每次还银,都是童奶奶自己去交,渐合陈太太成了相识,看门的任德前通成了一家人一般。童奶奶时常往来,进不的 [进不的——同本作“近不的”,据下文校改。] 一个钱东西,十来个回不住。童七常往陈公宅里见陈公磕头,献小殷勤。

童七做熟了这行生意,没的改行,坐食咂本 [咂本——靠吃本钱维持生计。] ,眼看得要把死水舀干,又兼之前后赔过了陈公的银七百馀两,也就极头么花 [极头么花——后文也作“极头麻花”。形容焦急的样子。极,通“急”。] 上来。后陈公赏出那铜东西来,他不胜之喜,寻思一遭,还是干那旧日的本把 [本把——本行。] 营生。先有这见成打就的六百两货物,从新前门外另赁了 [另赁了——同本作“房赁了”,据文意酌改。] 新铺,垒了炉子,安了风匣,雇了银匠,还做这乌银生意。童奶奶道:“咱做生意,只怕老公计较。他敢说:‘我收了本钱,不合他做买卖,你看他赌气还开银铺!’通像咱赌他嘴的一般。咱还合他说声才好。”童七道:“咱可怎么合他说?”童奶奶道:“还得我自己进去,要是亲见了老公更好,只不知得出朝不。明日庙上你买点甚么又希奇又不大使钱的甚么东西儿,我拿着进去。”

童七果然十一月初一走到城隍庙上,踅了一遭,买了一个艾虎,使了三钱银子。这艾虎出在辽东金伏海盖四卫的地方,有拳头大,通是那大虎的模样,也能作威,也能剪尾,也能呜呜的吼,好在那扁大的葫芦里头睡。一座大房,凭你摆着多少酒席,放出他来,辟 [辟——山东方言,威慑的意思。] 的一个苍蝇星儿也没有。本地只卖的一钱银子一个。又使了三两银买了一个会说话的八哥儿,一个绝细的金漆竹笼盛着。

买到家来,过了一宿,次早把这两件奇物叫虎哥拿着,童奶奶扎刮齐整,雇个了驴,骑到陈公的外宅门首。恰好这初二日是该下厂的日子,陈公早从朝里出来,顺便看了太太才下厂去,此时正在宅里。门前伺候 [伺候——同本作“侗候”。“侗”与“伺”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着无千带万 [无千带万——成千上万,是一种夸张的说法。] 的人。

童奶奶到得那里,下了驴,打发了驴钱。任德前早已看见,拨开众人,引得童奶奶竟进宅门。虎哥拿着那艾虎、八哥,在宅门外伺候。童奶奶进得宅门,正见太太倚着格子框 [格子框——用作厅堂前墙的木槅扇。] 站着,陈公在厦檐 [厦檐——古代厅堂的前檐一般向外探出,自前檐后坐数步为前墙或用作前墙之用的木槅扇,前墙之前被房檐覆庇的部分叫做“厦檐”。] 底下看着小小厮拿着两个黄雀,叫他那里含旗儿哩。童奶奶先与太太磕过头,又与陈公磕头。童奶奶道:“你看呀!男子汉有句话,要在老公上乞恩,怕老公没得下来,叫我来禀太太罢。谁知老公在宅里哩。”陈公道:“他待禀甚么?你替他说也是一样。”

童奶奶道:“实禀太太合老公:小人的意思,好支虚架子儿 [虚架子儿——同本作“虚架千儿”,据文意酌改。] ,没等一个钱,就支十个钱架子,其实禁不得磕打 [禁不得磕打——经受不起折腾。禁,通“经”,经受,承受。] 。昨日还了老公那点东西儿,也就刷洗了个精光。看看的抱着瓢 [抱着瓢——等于说讨饭、乞讨。] 的火势,不料老公从云端里伸下手来待提拔哩,把那些铜杭杭子赏给了。这是俺家祖辈久惯的营生,梅洗 [梅洗——赵红梅、程志兵云,梅洗为利用含有梅子、白矾、盐碱等物质的溶液给金银等制品上光抛光的技术手段,是。梅,含有酸性物质的梅子。] 梅洗,把那旧的整治新了,拿着哄人,胡乱骗饭吃,还要在前门外寻点铺儿,开个小乌银铺。旧日的主顾想已是哄的怕了,再哄那新头子 [新头子——新顾客、买主。] 。铺儿有了,一点家伙儿没有,还向老公乞恩,把那昝铺子里的卧柜、竖柜、板凳,赏借给使使。”陈公道:“你看这‘有钱买马,没钱置鞍’的事么!有本儿开铺子,倒没有厨柜了!”

童奶奶道:“可说甚么来!要分外再有个钱可,敢还来缠老公哩?除了这老公赏的首饰,精手摩诃萨的,有个低钱么?不敢望多,只再得一百两银接着手就好了,那得有来?”陈公说:“我听说你那住的房儿,小小可可的 [小小可可的——地方不大,面积不大。] 到也精致,卖了使不的么?”

童奶奶道:“还说哩!他可不每日只待卖那房子?说:‘为甚么拿着银碗讨饭吃?’小的说他:‘这房儿是老公看顾咱的,是你祖父分给咱的呀。老公看顾你一场,你合我里头住,就合爷娘分给孩儿们的屋业,孩儿们守着,爷娘心里喜欢;孩儿守不住,卖得去了,虽是分倒给你的,爷娘心里喜欢么?你诸务的没了,单只这两间房,驴粪球儿且外面光着。你再把这几间房卖了,咱可倒街卧巷的?咱自作自受的罢了,可叫人说:‘你看那陈公的伙计童银,一家儿卖了房讨吃哩!’人问:‘那个陈公?’‘是见今坐东厂的陈公哩。’这可是替老公妆幌子 [妆幌子——做招牌,装门面。这里用其反义。] 哩么?”

陈公道:“你说的是呀。他要不这们十分的狠,坏了生意,我也不收了本钱来。他作孽罢了,难为带累你这好人合他过苦日子。也罢,我借一百两银子给你,算你问我借的。你一年只给我十两银子的利钱,别落他的手。撰的钱你吃你穿的,别要管他。你撰的好了,你可慢慢的陆续抽本钱还我。那铺子里的厨柜没有了,连铺子都一齐赁了与人。我另有,我叫人寻给你,你叫人来抬去使。”

童奶奶一边磕头道:“小的就这里先谢了太太合老公罢。”起来 [起来——同本作“起夾”。“來”与“夾”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又道:“得了个艾虎儿合个八哥儿,来进与太太合老公看,在外头哩。”陈公道:“那里的艾虎儿呀?夏里我这们叫人寻,没寻着。你是那里的八哥儿?会说话么?”童奶奶道:“胡乱也说上来了。”陈公道:“好呀!快叫人取进来!”童奶奶道:“八哥,你问太太安。”那八哥果然道:“太太安!”童奶奶又道:“八哥,你问老公安。”那八哥果然就问:“老公安!”童奶奶道:“八哥,你问太太老公千岁。”那八哥果然说道:“太太老公千岁!”

陈公甚喜,说道:“你也是个能人,那里寻着这宝贝儿 [宝贝儿——同本作“实贝儿”。“寳”与“實”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孝顺我哩?”陈公叫人把艾虎合八哥用心收着,让童奶奶到炕房暖和,好生待饭,又合太太说:“就把他先还的那一百两借与媳妇儿去,也不消问他要甚么文约儿。”又分付人查厨柜与他使,又分付人拿饭给跟的人吃。分派已毕,陈公 [陈公——同本作“下公”。此依连图本,据李本校改。] 吃完饭,下厂去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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