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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狄员外自造生坟 薛素姐伙游远庙

自古贞娘,守定闺房,共篝灯禁步中堂。操持井臼,缉纴 [缉纴——纺织缝纫。纴,纺织。] 衣裳。无违夫子,成列女,始流芳。谁知妖妇,不驯野性,闹穰穰举止飞扬。狐群狗伴,串寺烧香。玷门败祖,遭戮辱,受惊惶!

——右调《行香子》

狄老婆子亡后,停厝在家,未曾出殡。狄宾梁在祖坟应葬的穴内,择了上吉的日时,鸠了匠人,甃造生坟。每日自己出到坟上,看了一切匠人兴作。那亲戚朋友都拿了盒酒去陪伴他管工,又携了酒肉犒劳那些夫匠,络绎不绝,直待的工完后止。

一日,坟已造完,众亲朋又都出了分金,要与狄员外庆贺寿圹。狄员外恳辞不住,在坟上搭棚摆酒,款待宾客。又背净所在另搭一棚,安顿家下女人,好理料厨子,置办品肴。调羹、狄周媳妇合几个丫头,还合住房子能干妇人,又请了相大妗子也到棚里照管。外边请了相栋宇、相于廷、崔近塘、薛如卞、薛如兼、薛再冬都来陪客。那日棚内约有三十桌酒席不止,真也是极忙的时候。

那日恰好是三月初三,离明水镇十里外有个玉皇宫,每年旧例都有会场,也有醮事。这些野猩猩妇人,没有不到那里去的。既是妇人都去,那些虚花浮浪子弟,更是不必说起。这素姐若也略略的省些人事,知道公公这日大摆喜酒,不相干的还都倩他来助忙料理,你是个长房媳妇,岂可视如膜外,若罔闻知?老侯两个道婆只来说得一声,就如黄狗抢烧饼一样,也不管绊倒跌了狗牙,跟着飞跑。

相大妗子到了棚内,他眼四下一瞧,问道:“外甥媳妇没来么?怎么没见他呀?”调羹倒也要与他遮盖,葫芦提 [葫芦提——糊涂。这里是胡乱的意思。] 答应过去。但这等希奇古怪的事,瞒的住谁?你一嘴,我一舌,终日讲论的都是这事。

偏生这一日又弄出一件事来。这侯、张两个道婆伙内有一个程氏,原是卖棺材程思仁的女儿,叫是程大姐。其母孙氏。这孙氏少年时节有好几分的颜色,即四十以后还是个可共的半老佳人,身上做的是那不明不白的勾当,口里说的是那正大光明的言语。依着他辣燥性气,真是人看也不敢看他一眼,莫说敢勾引他。街里上人认透了他的行径,都替他起了个绰号,叫是“熟鸭子”。

这程大姐渐渐长成,熟鸭子的勾当瞒的别人,怎瞒得过女儿?况这女儿生性是个不良之人,母亲既是“好者”,他就“甚焉者矣” [甚焉者矣——《孟子·滕文公上》:“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为此语之所本。] 。或是抽他母亲的头儿,或自家另吃独食,大有风声。只怕那熟鸭子又臭又硬,是个泼恶的凶人,没人敢理论他。

这程大姐自小许与一个魏三封做媳妇。魏三封虽是个小人家儿子,长到十九岁,出落了一表人材,白白胖胖,大大长长。十八岁上中了武举第二名,军门取在标下听用。因程大小姐小他四岁,魏三封到了十九方才毕姻。程大姐虽然只得十五,却也是长大身材,人物着实的标致,倒也真是郎才女貌。

谁知合卺之夕,这程大姐把上下衣裳牢牢系了死结,紧紧拴扣坚牢。略略惹他一惹,流水使手推开,啼啼哭哭个不止。絮烦到了半夜,魏三封使起猛性,一把搂在怀中,采断了衣带,剥了裤子,露出那所以然的物事。朝了灯一看,有甚么相干是个处子?已是东一扇西一扇成了个旷荡门户,不知经了多少的和尚出入。魏三封怒从心起,一手采番,拳撞脚踢,口咬牙嘶,把个程大姐打得像杀猪相似的叫唤。

惊起魏三封的母亲老魏来,到房门口敲门,问道:“这半夜三更,你因甚打人家孩子?花枝一般的美人,倒也亏你下得毒手!”魏三封暂住了打,去开门放他母亲进房。程大姐得空,扯了一条裤子围在下面。魏三封一手顿将下来,叫他母亲看:“有这般烂货!”老魏看道:“才得十四五的妮子,如何就这们等的!你也不必打他,你只叫他招得明白,赶五更没人行的时候,送他回去便休。”魏三封又逼拷招来。程大姐受打不过,把在家与他母亲“八仙过海,各使神通”的本事从头至尾,一一供招。许多秽亵之言,不堪写在纸上。

老魏同魏三封开了他的箱柜,凡是魏家下去的东西尽情留下,凡是他家赔来的物件一件也不留。五更天气,同了程大姐送到他家门上,一片声的敲门。老程婆子孙氏也料得魏三封已有武举头巾戴了,又要这顶绿头巾做甚?又恃女儿甚有姿色,只怕将错就错的也不可知。寻了尺把白杭细绢,拿了一只雄鸡,把那大针在那鸡冠上狠掇,掇的那鸡冠就如程大姐的那东西一般稀烂,挤出血来,滴在白绢上面,假妆是程大姐的破身喜红,教程大姐藏在身边,头两夜断不可依从,待两三夜后,等他吃醉的时节,然后依他;断然要把两只腿紧紧夹拢,不可拍开,把那绢子垫在臀下。画定计策施行。谁知魏三封是干柴烈火,如何肯依?他的圈套眼见得败露。

孙氏虽然授与了女儿的方略,这夜晚也甚不放心,两个眼跳成一块,浑身的肉颤成一堆。及至五更听得大门打得凶狠,心知是这事发作,战抖成一块,叫程思仁起去开了街门。只见程大姐蓬头燥脑,穿着一条红裤,穿了一件青布衫,带上系了那块鸡冠血染的白绢,反绑了手。魏三封自己拿了根棍子,一步一下,打送到他门前,把他赔的两个柜,一张抽斗桌 [抽斗桌——作为女子陪嫁物品的桌子,前面有两个抽屉,抽屉下面为不开门的桌洞,山东方言俗称“憋煞猫子”。同本作“油斗桌”,怀本“油”作“抽”,据以校改。] ,一个衣架,盆架之类,几件粗细衣裳,都堆放在他门口。魏三封在门前跳达着,无般不识样的毒骂。

孙氏起先还强,说道:“贼枉口拔舌的小强人!你自恃是个武举,嫌俺木匠玷辱了你,又争没有赔嫁!你诬枉清白女儿,我天明合你当官讲话,使稳婆验看分明!俺才交十五的个幼女,连东西南北也还不晓得,你屈枉他这个营生!”

那时天气渐次将明的时候,魏三封在街上骂,走路的站住围拢了看,四邻八舍都立在各人的门口听。孙氏昧了心,照着 [照着——山东方言,朝着,对着。] 魏三封强嘴。魏三封自恃着一个武举,又在军门听用 [听用——同本作“张用”,据上文校改。] ,又有几分本事,理又甚正,岂还容你强辩?出其不意,走向前一把手去将孙氏挦番倒地,照着那不该挨打的去处只管使脚乱踢。

孙氏起初泼骂,后只叫:“魏爷,有话你讲就是!你下狠打我,成得甚事?列位高邻只管袖手看,不肯来拉他把儿,叫他把我一顿打杀,没的不怕展污了街么?”这些邻舍方才渐渐的走将上来,将魏三封扯的扯,拉的拉,再三苦劝。

魏三封道:“只叫他叫出那烂桃小科子来,剥了裤子,劈拉开腿,叫列位看个分明,我才饶他!”众人道:“俺虽是没看的明白,俺也听的明白。”又对孙氏道:“你自己不长进罢了,你原不该又把闺女这们等的,他‘庙里猪头——是有主的’。你不流水的认不是,还挺着脖子合人强哩!那邻舍事不干己,你没等的有人说说,你潵泼骂人,‘茅厕里石头——又臭又硬’!人不合你一般见识罢了,这魏大哥是正头香主,指望着娶过媳妇去侍奉婆婆,生儿种女,当家理纪,不知那等的指望!及至见了这们破茬,但得已,肯送了来么?你还长三丈阔八尺照着他!若是别人知不道的,你可合他昧着心强。他是面试的主儿,你不流水央及他,要经了官,孩子们禁的甚么刑法?没等的套上拶子,下头就拉拉 [拉拉——山东方言,液体成串滴落的样子。] 尿,口里就招不迭的哩!”孙氏道:“好列位们呀!俺有这事没这事,也瞒的过列位么?”众人道:“罢呀怎么!他既是屈了这好人了,凭你合他怎么罢,俺也不管了!”

倒是程思仁逼在门里,口里气也不出,身子也没敢探探,见众人要走了开去,只得出来说道:“列位在上,休要合这老婆一般见识。看我在下没敢在列位上欺心,务必仗赖替俺处处。”众人又方才站住,说道:“你教俺怎么替你处?你说说你自己的主意是怎么样的?”程思仁道:“任凭魏姐夫分付甚么,我没有敢违悖的,尽着我的力量奉承,只是留下我的闺女。我还有几两棺材本儿哩,我替魏姐夫另寻一个标致的妾服侍魏姐夫。”孙氏骂道:“没的放那老砍头的臭屁!俺闺女臭了么?瘸呀瞎呀?再贴给一个!有这们个闺女,我怕没人要么?俺闺女养汉来,没帐!浑深 [浑深——同本作“浑是”。连图本“是”作“深”,据李本校改。] 问不的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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