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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众妇女合群上庙 诸恶少结党拦桥 第2节

郝尼仁扯着程大姐往里间就走。程大姐道:“咱不消往里去,你闩上大门,咱就当面同着众人干,看谁告饶就算输。”郝尼仁道:“真个呀?”程大姐道:“不是真个,难道哄你不成!”

郝尼仁拉过一把圈椅,靠了窗墙,合程大姐两个披挂上马。这两员猛将,从不曾吃早饭的时节战起,一冲一挡,一往一来,直战到巳牌时候,郝尼仁“哎哟”了一声,就往后退。程大姐把身子往前纵了一纵,把郝尼仁的腰往自己怀里搂了一搂,把自己的腿紧紧鳔了几鳔,把臀则着 [则着——则,古代权衡器,引申为衡量,权衡。山东方言保存了这一古义,意为量着、准着、靠着。] 郝尼仁偎了几偎。郝尼仁道:“实有本事,我怕你罢了!”程大姐那里肯放,说道:“你要我饶你,你可叫我亲娘,说:‘不长进的儿再不说嘴,娘饶了儿罢!’”郝尼仁果然依着说了。程大姐还扯出 [扯出——同本作“批出”。“扯”与“批”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一只饱满莹白的奶来,扳倒郝尼仁的头,将奶放他口内,说道:“乖儿子,丢 [丢——同本作“去”,连图本作“丢”,据李本校改。] 的多了,吃娘的些奶补养补养!”

郝尼仁退去。程大姐道:“战败了我这顶天立地的大儿了,别的混帐儿们挨次着上来么?”这些人知道郝尼仁是一员虎将,往时马到成功,再没有输败的事,兼之使一根浑钢又大又长的铁棍打人,一上手就是几千,不知经了多少女将,跟斗番不出他的掌来。如今一败涂地,先有了一个馁心;又看了这般大战,又动了一个慕心;还没等上阵交锋,一个个都做了“齐东的外甥”,只叫道:“娘舅救命!”

程大姐呵呵大笑,说道:“何如?再不敢说嘴了?你们待要拿出银来吃东道哩,还是叫我亲娘,都与我做儿子哩?”众人道:“这说不的,咱明日就齐分子,后日就吃。”果然践约,不必烦言。

看官,你道这般一个滥桃淫货,他的行径那个不知?明水一镇的人,倒有一半是他的孤老。他却在女人面前撇清掜厥 [撇清掜厥——假装正经,故作清白。] ,倒比那真正良人更是乔腔作怪。

那三月三日玉皇庙会,真是人山人海,拥挤不透的时节,可也是男女混杂,不分良贱的所在。但俱是那些游手好闲的光棍,与那些无拘无束的婆娘,结队出没;可也再没有那知书达礼的君子合那秉礼守义的妇人到那个所在去的理。每年这会,男子人撩斗妇女,也有被妇女的男人采打吃亏了的,也有或是光棍势众,把妇人受了辱的,也尽多这打了牙往自己肚里咽的事。

玉皇庙门前一座通仙桥,这烧香的人没有不从这桥上经过的。这些少年光棍成群打伙,或立在桥的两头,或立在桥的中段,凡有妇人走来,眼里看,手里指,口里评论,无所不至。人势众大,只好装聋作哑,你敢向那一个说话?

这一日有一个军门大厅刘佐公子,叫是刘超蔡,带领了二三十个家丁,也下到明水看会。同了无数的游闲子弟立在桥中,但是有过来的妇女,哄的一声,打一个圈围将栊 [栊——同“拢”。] 来。若是丑老村妪,不过经经眼,便也散开放去。若是内中有分把姿色的,紧紧圈将住了,一个说道梳得好光头,有的说缠的好小脚,有的说粉搽得太多,有得说油使得太少,或褒贬甚么嘴宽,或议论甚么臀大,指触个不了。那婆娘们也只好敢怒而不敢言。

看来看去,恰好正是老侯老张这两个盗婆领了一大群婆客,手舞足蹈的从远远走来。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侯、张两个的素行,这是“右仰知悉” [右仰知悉——古代谕告用语。这里是早已为人所熟知的意思。] ,谁不知道?岂有大家娘子,宦门妇女,有与他两个合队之理?既与他合伙,必定就是些狐群狗党的东西。不端不正内中一个素姐,年纪不上三十,衣服甚是鲜明,相貌着实标致,行动大是风流,精光陆离,神采外露,已是叫人捉摸不定,疑贱疑娼,又疑是混帐乡宦家的宠妾,或者是糊突举人家的爱姬。人空口垂涎,也还不敢冒失下手。又钻出一个妖精程大姐来,梳了一个耀眼争光的头,焌黑的头发后边扯了一个大长的雁尾,顶上扎了一个大高的凤头,使那血红的绒绳缚住;戴了一顶指顶大珠穿的第七十三回 众妇女合群上庙 诸恶少结党拦桥插图髻 ,横关了两枝金玉古折大簪;右边簪了一枝珠玉妆就的翠花,左边一枝赤金拔丝的丹桂;身穿出炉银春罗衫子,白春罗洒线连裙,大红高底又小又窄的弓鞋;扯了偏袖,从那里与素姐并了香肩,袅袅娜娜,像白牡丹一般冉冉而来。

走到桥中,这围住看的光棍虽与素姐面生,却尽与程大姐相熟,都说:“程大姐,你来烧香哩?这一位却是那里的美人?怎么有这样天生一对?”众人哄的声都跟定了他走。素姐见得势头汹汹,倒有几分害怕,凭这些人的嘴舌,倒也忍气吞声。谁知道程大姐忘了自己的身分,又要在众人面前支瞎架子,立住骂道:“那里的撒野村囚!一个良家的妇女烧香,你敢用言调戏!少挦那狗毛!”众人 [众人——同本作“众天”,据文意酌改。] 都道:“世界反了!养汉的婆娘也敢骂人哩!”程大姐到此田地还不见幾 [见幾——即“见机”,识迹象,辨情势。幾,先兆,迹象。] ,又骂道:“好撒野奴才!你看谁是养汉婆娘?”众人也还不敢卒然动手,彼此相看,说道:“这不是程木匠的闺女程大姐么?”众人道:“不是他是谁?”众人道:“好欺心的奴才,敢如此大胆!打那奴才!挦了奴才的髩!”

呼哨了一声,许多人蜂拥将来,更兼刘超蔡的那二十个家丁,愈加凶暴。只便宜了那丑陋蓝缕的婆娘,没人去理论,多有走得脱的,其馀但是略有半分姿色,或是穿戴的齐整,尽被把衣裳剥得罄净。最是素姐与程大姐吃亏得狠,连两只裹脚、一双绣鞋也不曾留与他,头发拔了一半,打了个七死八活,众人方才一轰散去,闪出了许多精赤的妇人。也还亏不尽有烧香的妇女围成了个圈子,你脱件衣裳,我解件布裙,粗粗的遮盖了身体。又雇了人分头叫往各家报信,叫拿衣服鞋脚来迎。

狄希陈合狄员外正在坟上陪客吃酒,汤饭也还不曾上完,只见一个人慌张张跑到棚内,东西探望,只问:“狄相公哩?”狄希陈也不觉的变了颜色,问道:“你说甚么?”那人道:“你是狄相公呀?相公娘子到了通仙桥上,被光棍们打了个臭死,把衣裳剥了个精光,裹脚合鞋都没了。快拿了衣裳裹脚鞋接他去!快走!不相模样多着哩!我且不要赏钱,改日来要罢。”

这人也不及回避,当了席上许多客人高声通说,人所皆知。事不关心的人,视如膜外。头一个狄员外,薛如卞、薛如兼、薛再冬、相栋宇、相于廷、崔近塘只是跢脚。狄希陈魂不附体,走头没路的瞎撞。狄员外道:“你还撞甚么哩?快收拾衣裳,背 [背——通“鞴”。为牲口套上鞍辔。] 个头口,拿着眼罩子,叫狄周媳妇子跟着快去哩!”又把自己的鞋指了两指,说道:“想着,休忘了!”狄希陈就走。薛如卞把他两个兄弟点了点头,都出席装合狄希陈说话,长吁短叹的去了。相于廷也乘空逃了席。狄员外合相栋宇、崔近塘强打精神,陪客劝酒。

狄希陈走到那里,只见那些赤膊的老婆衣不遮体,团做一堆,幸喜无数老婆围得牢密,央及那男子人不得到前。狄希陈领着狄周娘子,拿着衣裳寻到跟前,只见素姐披着一条蓝布裙子蹲在地下。狄希陈递衣裳鞋脚过去,顺便把狄希陈扯将过去,在右胳膊上尽力一口,把核桃大的一块肉咬的半联半落,疼得狄希陈只在地上打滚。众女人都着实诧异,问说:“咬他是何缘故?”素姐说:“我来上庙,他自然该跟了我来!却在家贪图嘴头子食,恋着不肯跟我,叫我吃这等大亏!”狄周媳妇袖中掏出一条绵绸汗巾,把狄希陈的胳膊咬下的那块肉按在上面,地下挝了一把细土掩在血上,紧紧使汗巾扎住。素姐骂道:“没见献浅的臭老婆!不来打发我穿衣裳,且乱轰他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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