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 童寄姐报冤前世 小珍珠偿命今生 第2节
刘振白道:“你进去替我说声。万一狄大爷合我相厚,借给我也未可知的。”狄周道:“说是我没有不说的。但有钱没钱,我是知道的。”刘振白道:“你别管有无,你合狄大爷说,借十两银子给我,好多着哩,便宜的不可言。没有零碎的,把收住的整封动十两也罢;再不,把当铺里撰的利钱动十两给我也可;一半银子一半钱也罢;就光是钱也好。你圆成出来,我重谢你。”狄周道:“你请厅房坐着,待我说去。若有,你也不消谢我;没时,你也别要抱怨。”刘振白道:“你说去,情管有。我拇量着不好回我的。”狄周进去,将刘振白的来意言语一一说了。
狄希陈正是心焦的时候,那里想到别处的事情?说道:“混帐!没要紧!我认得他是谁?问我借银子!你说与他,你说自家正少银子使 [自家正少银子使——同本作“日家止少银子使”,据文意酌改。] ,没处借哩!”狄周就待回话。童奶奶道:“你且住。这人的来意不好。这不是借银子,这是来拿讹头,要诈几两银子的意思。你要不与他,他就有话说了。”狄希陈听说,挣挣的还没言语,寄姐道:“我打杀人了?来拿讹头!我不怕他!舅舅是锦衣卫校尉,姑表小叔儿见做着工部主事,我怕他么!随他怎么着我,我不怕!你说与他去!”调羹道:“狄周,你合他休这们说,你只好好回他。你说:‘一个紧邻,要有时,极该借的;一时手里无钱,你千万的休怪。’”
狄周依着调羹的言语,又加上了些委曲,回了刘振白的话。刘振白冷笑了一声,说道:“天下的事,料不定哩!我说再没有不借与我的,谁想就不借给我哩!管家,你再进去说声,没有十两,就是八两何如?再没有,六两五两何如?有时,你送给我去。我也再不好上门来了。”佯长抽身出去。
狄周回了话。狄希陈也没着在意里,且忙着小珍珠入殓。钉了材盖,雇了四个人,两条穿心杠子,叫他抬出彰义门外义冢内葬埋。狄周跟着棺材,抬出大门,刘振白在前拦阻,说道:“你这抬材的花子,你得了他几个钱,往枯井里跳?这是兵马司韩皂隶的女儿,他妈妈是个女待诏,专一替大老爷家太太奶奶篦头修脚,搂腰收生。活活的打杀了,不叫他娘老子知道,偷抬出去埋了!叫他告起状来,你这四个花子躲在一边去了,可拿着俺紧邻受累!你还快快的把这材来抬进去,待他娘老子没有话说,再抬出来埋也不迟!”那花子见他这等说得利害,沉沉的把口棺材歇下肩,放在大门外面。
刘振白道:“这凶器也不是放在当街上的。城上察院爷早晚这是必由之路,看见时,狄大爷也不便。还抬到里头去放着。”狄周道:“这是甚么东西?抬出来了,又好抬进去的?”狄希陈悄悄的合狄周说道:“刚才姥姥倒也说来,他果然是拿讹头。你合他说,咱与他十两银子罢。”
狄周把刘振白拉到没人的所在,合他说道:“‘远亲不如近邻。’你倒凡百事肯遮庇,倒出头的说话?刚才借银,实是没有,不是不借你。如今转向别人借十两银子给你,仗赖你把这件事完全出去。后来他娘老子有甚话说,也还要仗赖你哩。”刘振白道:“我不是为不借银子。借与我是情,不借与我是本分。要为这个,就成了嫌疑,通是个小人,还算得是君子么?狗也不是人养的了!亏了你也没借给我。谁知十两不勾,还得二十两哩!我还有个小德行,这二十两银子也还有人借给,不劳狄大爷费心!”狄周道:“二十两也是小事,都在我。你只玉成了俺的事,银子不打紧,我就合主人家说去。”刘振白道:“你早肯替我说说好来,只迟了点子!”
狄周将刘振白十两不肯,变脸要二十两的话说了一遍。狄希陈道:“咱说的么?既是惹下祸了,只得拿了银子受苦,我到家称给他去。”狄希陈到家称银,寄姐见白豁豁的五两四锭,问是那里用的。狄希陈将刘振白拦住材不叫走,十两不依又加十两的事对寄姐说了。寄姐不听便罢,听了遏不住的怒气,跑到大门上嚷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家的丫头害病死了,拿讹头诈人家银子!贼没廉耻的强人,他叫走,罢;不叫走,狄周,你替我请了舅爷来!见做着锦衣卫校尉,专缉访拿讹头的!一个亲外甥叫人成几十两诈了银子去,再怎么见人?再到相大爷那里叫几个长班来合他说话!”刘振白句句听知。
狄希陈将银子递与狄周,叫他瞒了寄姐交与刘振白。刘振白道:“刚才二十两倒也勾了,如今又添上锦衣卫校尉合工部的长班,使用还得二十两,通共得四十两才勾哩!”一边走着,自对那花子说道:“你好生这里守着!你要把材那动一步儿,你这四个人死也没处死哩!狄管家事忙不得去,我去替狄管家请几个锦衣卫真正缉事的校尉来!”说着往东去了。
狄希陈忙叫狄周将刘振白赶上,再三央他回来,许他三十两银。刘振白道:“四十两不多,趁早些儿好;要再待会子再打出甚么叉来,又添的多了,疼的慌!”狄希陈道:“银子是人挣的,你休叫家里知道,跑到当铺里再取二十两来,狠一下子给了罢。”
狄周跑到当铺取了二十两银子,连家里的共是四十两,密密的交付。刘振白收了,说道:“狄大爷,你休要害怕,这银子我必定还你,实不是骗你的。花子们,抬着快走!我仔细查来,实是害病死的,没有别的违碍,埋葬了,由他。有人说话,有我老刘哩!”花子道:“你老人家头里说的这们利害,俺每人得了他二钱银子的钱,俺担得起这利害么?俺去再问声铺里总甲来不迟。”刘振白道:“问什么总甲地方的?快抬着走!我主着,每人再给你三钱银子,凑着五钱数儿,便宜你们!”花子道:“成不得。这事要犯了,察院里板子不是顽的!二十板送了命,五钱银子还勾不得买卷 [买卷——穷人死后没钱买棺材,买领席子或箔卷了代棺,叫做“买卷”。] 哩!”花子再三勒掯,刘振白又着实的说合,四个花子 [花子——同本作“化子”,据上文校改。] 足足的共诈到八两文银。那先的八钱铜钱不算,分外加了酒饭,方才将材抬出城去葬了。
回来,叫阴阳生正在洒扫,却说韩芦两口子不知那里打听得知,领着叔叔大爷、姑娘妗子奔到狄希陈家, [石彭] 头打滚,潵泼骂人。戴氏拉着寄姐拾头挝脸,淫妇
拉的臭骂,搻着黄烘烘的人屎,洒了寄姐一头一脸。童奶奶合调羹躲在房里,使桌子顶了门。狄希陈躲在街上,央了刘振白进去解劝。
韩芦的男妇正待打门窗,砸家伙,抢东西,刘振白吆喝道:“了不的!那里这们红头发野人,敢在京城里潵野!亏你是兵马司皂隶,还不知道法度!有理的事,你讲;要讲不来,放着衙门你告!那里放着你打抢?我的儿子是这铺的总甲,没在家里;要是儿子在时,拿你吊在铺里!察院恼的是打抢,你还不住了手哩!”韩芦一干男妇方才束住不敢动手,扯着刘振白手,告诉小寄姐折堕他的女儿:“冬天不与棉衣,每日不与饭吃,锁在空房。如今活活打死,将尸首都不见了!”一边哭,一边说,实也惨人。
刘振白道:“你说的或者也是实话。但俺当着总甲,又是紧邻,俺实实不知道怎么样折堕。你就到官,脱不得了也只问俺紧邻,俺也只从公实说。就是打杀也罢,折堕杀也罢,主人家有偿命的理么?我对别人说不信,你在兵马司里这事也见得多,有偿命的没有?你听我说,上道来讲,中间无人事不成。依着我说,叫他给你些甚么儿,忍了疼丢开手。这事又告不出甚么来,你又是官身,旷上几日役儿,官儿不自在,你又少撰了钱。吃烧饼还要赔涶沫,你合人打官司,就不使个钱儿?老韩,你公母两个想我的话说的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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