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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骆舅舅举荐幕宾

笑彼乡生,目不识丁。援例坐监,乍到北京。诸事不解,一味村行。若非丈母,心地聪明。指与正路,说透人情。几乎躁死,极吊眼睛。幕宾重客,不肯躬迎。呼来就见,如待编氓!这般村汉,玷辱冠缨。缴还纱帽,依旧深耕!

童奶奶说狄希陈道:“你一个男子人,如今又戴上纱帽做官哩,一点事儿铺排不开,我可怎么放心叫你两口儿这们远去?你愁没盘缠,我替你算计,家里也还刷括出四五百银子来。问相太爷要五百两,这不有一千两的数儿?你一切衣裳是都有的,不消另做。买上二十匹尺头拿着,别样的小礼,买上两枝牙笏、四束牙箸、四副牙梳、四个牙仙;仙鹤、獬豸、麒麟、斗牛补子,每样两副;混帐犀带买上一围;倒是刘鹤家的好合香带多买上几条,这送上司希罕。像甚么洒线桌帏、坐褥、帐子、绣被、绣袍、绣裙、绣背心、敞衣、湖镜、铜炉、铜花觚、湖绸、湖绵、眉公布、松江尺绫、湖笔、徽墨、苏州金扇、徽州白铜锁、篾丝拜匣、南京绉纱,这总里开出个单子来,都到南京买。如今兴的是你山东的山茧绸 [“如今”句——明末山东益都颜神镇人孙廷铨《山蚕说》:“野蚕成茧,昔人谓之上瑞,今乃东齐山谷,在在有之……弥山遍谷,一望蚕丛。”清赵吉士《寄园寄所寄》:“明季崇祯时,臣僚闻上恶其华丽,遂以茧绸为服始盛行。”“茧绸”即山茧绸,用野生柞蚕的丝织成的绸,其兴则始于明末崇祯时。] ,拣真的买十来匹,留着送堂官合刑厅。犀杯也得买上四只;叫香匠做他两料安息香、两料黄香饼子。这就够了,多了也不好拿。领绢也往南首里买去。北京买着纱罗凉靴、天坛里的鞋。这不当头的大礼小礼都也差不多了?你到南京,再买上好玉簪、玉结、玉扣、软翠花、羊皮金,添搭在小礼里头,叫那奶奶们喜欢。

“你把当铺里的本钱拨五百两给相太爷,抵还他借的那五百银子。当铺里有了相太爷的五百本钱,这不就合相太爷是伙计了?有了相太爷在内照管,咱这铺子就可以照当的,叫狄管家合小大哥开着。他刘姐也不消拖拉着个孩子过江过海的跟了你去。当铺撰的利钱儿,俺娘儿们家里做伴儿过着。你一个做官的人,不时少不了人上京。有甚么使用,稍甚么东西,有个铺儿撰着活变钱也甚方便。

“既是狄管家两口儿不跟了你去,有家小的家人还得寻两房。使几两银子买个全灶,配给吕祥做了媳妇,到衙里好做饭吃,就是摆个酒儿也方便。你知道八九千以外的食性是怎么样的?再买个十一二的丫头子房屋里指使。没的你两口子在屋里,清早后晌,好叫媳妇子们进去的?

“家里他姓薛的奶奶,依着我说,不消叫他去。我倒不是为我家的姑娘,我家的姑娘也是个数一数二的主儿,我怕他降下他去不成?可是他舅舅说的,你那官衙里头窄鳖鳖的,一定不是合堂上就合那厅里邻着。逐日炒炒闹闹,打打括括的,那会儿你‘豆腐掉到灰窝里——吹不的打不的’。你这不好不从家里过去的理,你替他薛奶奶也打条带儿,做身通袖袍儿,买两把珠子,穿两枝挑牌,替他打几件甚么花儿,再买上几匹他心爱的尺头。玉簪、玉结,这们小物件也买上几件,这也见的来京里住了这二三年,选了官回去的意思。

“你可别说不合他去。你也别说怎么路远,怎么难走,你满口只是说待合他去。他说起路远来,你说:‘路那里远?不上二千里地。’他说路上难走,你说:‘一些也不难走。你待走旱路就坐上轿,你待走水路就坐上船。’你说:‘我要不是自己敬来 [敬来——山东方言,特意来,专来。] 接你,我就从京里上任,近着好些路哩。’你可叫吕祥合小选子在他跟前说,那路够一万里远,怎么险,怎么难走,川江的水怎么利害,栈道底下没底的深涧,失了脚掉下去,待半月十日到不的底哩!你可又合小厮们打热椎 [打热椎——挥拳相斗。这里是吵架的意思。椎,山东方言指拳。] 合气,嗔他多嘴。他自然疑心,就不合你去了。你只带着吕祥、小选子,狄周还得送你到家,再带着些随身的行李。别的人合多的行李都不消到家。这们远路,断乎莫有 [莫有——没有。莫,山东章丘一带方言,“没”的音变。] 起旱的事,必径是雇船。张家湾上了船,你从河西浒也罢,沧州也罢,你可起旱到家,叫船或是临清,或是济宁泊住等你。狄周送你上了船回来。我替你算计的,这也何如?”

狄希陈道:“天,天!你老人家早替我铺排铺排,我也不消这们纳闷。这就像刊板儿似的,一点儿也不消再算计,就是这们等行!”

狄希陈叫童奶奶念着,他可写。仔细开出单来,该北京买的买了,该南京买的东西,下边注一“南”字。照了单,先替薛素姐打带做袍,并其馀的一拢物件。再其次,叫媒婆寻家人两口子,买全灶,买使女。还叫了周嫂儿、马嫂儿来,四出找寻。领了一个两口子,带着个四五岁的女儿。

那汉子黄白净细了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骆舅舅举荐幕宾插图子 ,约有二十七八年纪,说是山东临清州人,名字叫是张朴茂。其妻焌黑 [焌黑——同本作“悛黑”。“焌”与“悛”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的头发,白胖的俊脸,只是一双扁呼呼的大脚,娘家姓罗。女儿也是伶俐乖巧的个孩子,因是初三有新月时候生的,所以叫是勾姐。因受不的家里后娘屈气,使性子来京里投亲,不想亲戚又没投着,流落在京,情愿自己卖身。作了三两身价,写了文契。狄希陈也没叫改姓,就收做了家人。“新来媳妇三日勤”,看着两口子倒也罢了。

次日,两个媒婆又领了个十二岁的丫头来到。那丫头才留了头,老大瓜 [老大瓜——山东方言,脑袋瓜,头颅。老,“脑”的音变;同本作“者”,盖因形近而讹。大,方言音dài,“袋”的借字。] 留着个顶搭,焦黄稀棱挣几根头发,扎着够枣儿大的个薄揪。新留的短发,通似六七月的栗蓬,颜色也合栗蓬一样。荞面颜色的脸儿,洼塌着鼻子,扁扁的个大嘴,两个支蒙灯碗耳躲 [支蒙灯碗耳躲——像灯碗一样伸展开来的大耳朵。支蒙,今山东方言说“支绷”、“支棱”,竖起、挺出的意思。] 。脚喜的还不甚大,刚只有半截稍瓜长短。穿着领借的青布衫,梭罗着地 [梭罗着地——山东方言,拖拉到地上。] ,一条借的红绢裙子系在胳肢窝 [胳肢窝——山东方言,腋窝。] 里。

两个媒人合他的 [他的——同本作“地的”。“他”与“地”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娘母子,外头跟着他爹。周嫂儿叫了那丫头替童奶奶磕头,那丫头把身子扭了一扭,不肯磕头 [磕头——同本作“榼头”。“磕”与“榼”盖因形近而讹,据上文校改。] 。他娘说道:“这孩子从小儿养活的娇,可是说的,像朵花儿似的。培养了这们大,说不的,着了极只待割舍罢了。”童奶奶道:“这孩子不好,我嫌丑。你还拣俊些的领了来。”寄姐道:“丑俊到也别管他,待要看娘子哩,要俊的?丑的才是家中宝哩。”他娘道:“这孩儿,不当家,那里放着丑?这要生在大人家,搽胭抹粉儿的,再穿上䌷棉衣裳,戴上编地锦云髻儿,这不像个画生儿哩?”寄姐说:“好画生儿!年下画了来贴在门上!你说多少钱,我好还你。”他娘说:“价钱有几等说哩。带出去合不带出不同,或留在房里用,或大了嫁出去,又另一说。”

童奶奶说寄姐道:“俺小姑娘!你待怎么,只是要他?叫他说的割碜 [割碜——山东方言,后文也作“砢碜”。让人感到难堪、恶心。] 杀我了!”寄姐道:“我妈,你管我怎么?丑不丑在我!你没听说俊的惹烦恼么?你说卖的实价儿,别要管我,我只是要。”他娘道:“这孩子今年十二了,你一岁给我一两五钱银子罢。”寄姐道:“你汗鳖了?说这们些!”他娘道:“好奶奶,这十八两银子说的多么?应城伯家要这孩子做通房 [通房——被主人收纳为妾的丫头。] ,情愿出我二十五两银,我不合那大勋臣们打结交。周嫂儿合马嫂儿,你没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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