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骆舅舅举荐幕宾 第2节
周嫂儿道:“这里偏着不做房里的,你说十八两也忒多了点子。你就擦头皮儿 [擦头皮儿——去掉虚的,从实处讲起的意思。] 来。”童奶奶道:“擦头皮儿得二两银子。”寄姐道:“二两他也不肯。就给你四两。俺是京里人家,这待往任上去哩,做完了官就回来。这二位老奶奶还在家里不去,这是不带出去的。这房里只我自己一个还闲得腥气 [闲得腥气——闲得没有事做的意思。] 哩,不用他做通房。使他到十七八,嫁出他去。就是这们个价儿,你卖不卖凭你。实说,我喜你这孩子丑,衬不下我去,我才要他哩。要是描眉画眼的鬼伶精儿,我不要他呀!”他娘道:“我看奶奶善静,不论钱,只管替孩子寻好主儿。奶奶,你看我容易?给六两罢,我让奶奶十二两银。”媒婆说着,做五两银讲说停妥。叫他老子外头寻人写立文契,家里先管待媒婆合丫头娘儿们吃饭。
还没吃了,丫头的老子也没写成文书,拍搭着那中门,只说:“领出孩子来罢,我不卖了!”两个媒婆慌忙出去,说道:“这们好良善人家,给你的银子又不少,你变了卦是为怎么?”他老子道:“好良善人家!你这媒婆们的嘴,顺着屁股扯谎,有个半边字的实话么?亏我外头去寻人写文书,要不,这不生生的把个孩子填到火坑里来了!”寄姐道:“快叫他领了去!不卖就罢,有这们些屄声嗓气的!‘王妈妈背厢儿——快替我离门离户的’!”
两个媒婆对他娘说道:“你老头子不知外头听了谁说的话,这们等的!这是我们几十年的主顾。俺们住锦衣卫骆爷房子的,这是骆爷的妹子,俺们叫‘姑奶奶’哩。这狄奶奶是姑奶奶的女儿,我们叫‘姑娘’。为狄爷做了官,我们才叫‘狄奶奶’。这狄奶奶,俺们看生看长的,真是个蚂蚁儿也不肯捻杀了,蝎子螫着他老人家,还不肯害了他性命,叫人使箸夹到街上放了。虱子臭虫成搻家咬他老人家,他老人家知道捻杀个儿么?”寄姐吆喝道:“罢!老婆子没的浪声!我怎么来,就有成搻的臭虫虱子咬我?又咒骂叫蝎子螫我!叫他领着丫头夹着屁股臭走!我路上拣着好的买!”他娘领着那丫头,两个媒婆也跟了出去。寄姐道:“两个媒婆妈妈子还没吃了饭哩,打发他出去,回来把饭吃伶俐了去。”
周、马两嫂儿送他出去,待了老大会子,回来说道:“你说这人扯淡的嘴不恼人么!他寻人写文书去,不知甚么烂舌根的说咱家里怎么歪憋,怎么利害,丫头买到家里,没等长大就要收用;丫头不依,老婆汉子齐打,紧紧儿就使绳子勒杀。勒的半死不活的,钉在材里就埋。娘老子来哭场,做弄儿 [做弄儿——同本作“做美儿”。“弄”与“美”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送到察院里打个臭死,歪掜卷儿,还赖说诈了银子 [诈了银子——同本作“许了银子”。此依连图本,据李本校改。] ,追的人卖房卖地、妻零子散的哩!”童奶奶道:“这不可恶,屈死人么?他说是谁说的?这只该合他对个明白!要不,往后来怎么再买丫头?他见我使的小玉儿,我全铺全盖的陪送他出去,这是谁家肯的?你两个刚才就该根问他个的实。你说:‘你听的谁说来?咱合他对去。’对出谎来,打他那嘴!”
周嫂儿道:“俺两个可是没再三的问他?他秦贼似的,肯说么?只说:‘给我一千两银子,我只不卖死孩子怎么!’可是气的俺没那好,屎臭的唾沫,老婆汉子一个人哕了他一脸。俺说:‘你既不卖给他孩子,你可别诓他的饭吃!’他说:‘已是写文书讲就了,谁知道俺那忘八听人的话来?’”
寄姐道:“咱这左近一定有低人,看来买丫头买灶上的,他必定还破你。已后往那头舅爷家说去,我叫那低狗攮的没处去使低去!”周嫂儿两个道:“这好,俺有相应的,往那头说去。说停当了,俺自己还不来哩,只叫舅爷家使人来说。我叫那歪砍半边头的只做梦罢了!”童奶奶叫人把那饭从新热了热,让他两个吃完,嘱付两个上紧寻人:“你狄爷的凭限窄逐 [窄逐——山东方言,本指空间狭小,这里用其引申义,指时间紧迫无多。] ,还要打家里祭过祖去,这起身也急。辛苦些儿,说不的,多给你点子媒钱就有你的。”两个媒婆作辞谢扰而去。
到了次日午后,只见骆校尉家差了个小厮林莺儿来到,说:“周嫂儿说了个灶上的,倒也相应,请过姑奶奶去商议哩。”童奶奶连忙收拾了身上,雇了个驴,一溜风回到娘家。骆校尉接着,让到家里,问说:“姑娘还待买个灶上的哩?”童奶奶道:“孩子千乡百里的去,你知道那里的水土食性是怎么样的?不寻个人做饭给他两口儿吃么?”骆校尉道:“这丫头可那里着落他哩?没的放在外甥房里?”童奶奶道:“算计配给吕祥儿罢。”骆校尉道:“我只知道有个吕祥儿,我还不知道这吕祥儿是他狄姑夫的甚么人。”童奶奶道:“是个厨子。那昝他不跟着个尤聪么?敢仔是尤聪着雷劈了,别寻了这吕祥儿。一年是三两银子的工食雇的。如今咱家有人做饭,这些时通当个自家小厮支使哩。”
骆校尉道:“姑娘,你凡事主意都好,你这件事替他狄姑夫主张的不好。买一个全灶,至少也得廿多两银子。他又不是咱家里人,使这们些银子替他寻了媳妇,你合他怎么算?”童奶奶道:“我叫他另立张文书,坐他的工食。坐满了咱家的财礼银子,媳妇儿就属他的;坐不满银子,还是咱的人。好不好,提溜着腿子卖他娘!汉子可恶,捻出汉子去留下老婆。”骆校尉道:“你姑娘,这事不好。还另算计,别要冒失了。我相那人不是个良才,矬着个欛子 [矬着个欛子——徐复岭《醒世姻缘传作者和语言考论》云,“吕祥”谐音为“驴相”,此盖形容吕祥头部形状,是。指吕祥脸长而下巴粗短突出。欛子,即葫芦把子。] ,两个贼眼斩 [斩——“眨”的借字。眨,山东方言音zhǎn。] 呀斩的。那里一个好人的眼底下一边长着一左 [左——“撮”的同音借字。] 毛,口里放肆,眼里没人?这人还不该带了他去,只怕还坏他狄姑夫的事哩。说寻丫头给他做媳妇儿,他晓得不晓得?”
童奶奶道:“这是俺娘儿们背地里商量的话,没人合他说。”骆校尉道:“要是他不晓的,爽利不消干这事。我听说昨日买的那个媳妇儿,也做上饭来了。他狄姑夫到家可,本乡本土的再寻个两口子家人,也尽够用了。吕祥儿带去也得,不带去也得。”童奶奶道:“一人不敌二人智,哥说的有理。咱回了他,且不寻罢。”童奶奶坐了会子,吃了饭,走到口儿上,骑了个驴回家去了。将骆校尉的话对寄姐 [寄姐——同本作“奇姐”。“寄”与“奇”盖因形近而讹,据上下文校改。] 、狄希陈说了,止了不寻全灶。
这吕祥虽是正经主人家没合他当面说明,家里商量,窗外有耳,自然有人透漏与他知道。见寝了这事,大失所望,作孽要辞了狄希陈回去。狄希陈怕他到家再像相旺似的挑唆素姐出马,这事就要被他搅乱的稀烂,只得再三的留他。他说:“我家放着父母兄弟,我不千乡万里的跟着远去。”见狄希陈留他,他说:“必欲叫我跟去,一月给我一两银子,算上闰月。先支半年的与我,我好收拾衣裳。”狄希陈道:“就是路远,难道从三两就长到十二两么?给你六两银罢。”吕祥不肯。童奶奶道:“八九千里地跟了去,十二两也不多,给他也罢。”吕祥道:“童奶奶可知道人的艰苦。要不是路远,我也不争。”就鹰撮脚跟住狄希陈,当时支了六两文银,买的缸青做道袍并一切夹袄、鞋袜之类。
常对了小选子合张朴茂面前发作,说道:“寻全灶与我做媳妇儿,不知怎么算计,变了卦不给寻了!我看着,这一家子的刀把子儿都是我手里揝 [揝——同“攥”。] 着哩!我只到家透出一点风信儿来,我叫到任去的到不成任,做奶奶的做不成奶奶!咱把天来番他一番!”
本篇未完,请继续下一节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