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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泼投江 权奶奶争锋吃醋

[投江——同本作“投河”,据卷首目录校改。]

[争锋——同本作“争风”,据卷首目录校改。]

劝君休得娶京婆,贞静无闻悍性多。满口只图叨酒肉,浑身惟爱着绫罗。争风撒泼捐廉耻,反目行凶犯诮诃。权媪戴姬童寄姐,三人歪憋不差多。

狄希陈从沧州别了童寄姐到家祭祖,原约过少则五日、多则十日,便可回来上船。童寄姐合郭总兵的两只座船到了临清,在浮桥口湾住。郭总兵日逐会通家,拜相识,赴席请人,忙了几日,寄姐单单的住在船上。起初郭总兵有事,寄姐也还不甚心焦。后来郭总兵公事完了,日逐过寄姐的船来问信,那里等的狄希陈来到?一连等了十四日,方才回到船上。买丫头,雇家人,又足足耽搁了两日,方才开船起行。

因违了寄姐的限期,寄姐已是逐日鸡猫狗不是 [鸡猫狗不是——山东兖州一带方言,看着什么都不顺眼,无故找碴的意思。] 的寻闹,说狄希陈恋着家里那瞎老婆,故意不肯起身,叫寄姐住在船上孤清冷落,如呆老婆等汉一般。许过稍羊羔酒、响皮肉 [响皮肉——一种用猪皮制成的肴品。] 与寄姐尝,又忘记不曾稍到。怕人说是争嘴,口里不好说出,心里只是暗恼,指了别的为由,只骂狄希陈是狗叨了脑子的忘八。说那寄姐的不贤良处,也就跟的素姐七七八八的了。

一路行来,过淮安,过扬州,过高邮、仪真大马头所在,只要设个小酌,请郭总兵、周景杨 [周景杨——同本作“周景陽”,据上下文校改。下同,不再出校记。] 过船来坐坐,回他的屡次席。只因恼着了当家小老妈,官动也不敢动,口也不敢开。喜得顺风顺水,不觉得到了南京。歇住了船,约了郭总兵、周景杨,同进城去置买那一切礼物。住了两日,各色置买完备,然后开船起行。

寄姐将那买来送礼的物件,尽拣好的,如洒线袍裙、绣衾、锦帐、玉簪、玉花之类,上色鲜明尺头,满满的拣了两大皮箱。狄希陈心里想道:“凭他收起,临时要用,自然取他出来。”谁知他住在船上没得事做,将那配袍的绣裙一条一条的剪将开来,嵌上皮金,缝完打摺,钉带上腰;整匹尺头都裁成了大小衣服;玉花都妆了翠叶,穿了珠子;上好的玉簪都自己戴起。狄希陈心里想道:“苦哉,苦哉!你若早说如此,我在南京尚可添买。哄得我离了南京,将这有数的礼物都把我剪裁坏了,我却再往那里去买?这一到成都,堂上 [堂上——指知府。同本作“堂十”,据文意酌改。] 三厅,这样四分礼,却在那里摆布?”满腔的愁苦,口里又不敢说得,只是暗恼。

一日,寄姐又将一匹大红六云纻丝裁了一件秃袖衫,剩的裁了一腰夹裤。狄希陈忍不住道:“这匹大红云纻用了九两多银子买的,是要送上司头一件的表礼。可惜如此小用!没了送上司的礼物,如何措手?况我在北京又与你做的衣裳不少,却把这整尺头都裁吊了。”寄姐把那不贤惠臭脸一放放将下来,气的像猪肝颜色一样,骂道:“臭贼!不长进的忘八!你没本事挣件衣服给老婆穿,就不消揽下老婆!你既揽下老婆,不叫穿件衣裳,难道光着屁股走么?你是那混账不值钱的老婆生的,不害羞;我是好人家儿女,知道羞耻,要穿件衣裳,要戴点子首饰!你既不肯教老婆打扮,我光着屁股走就是了,羞你娘的臭屁脸!”一面口里村卷 [村卷——泼骂。卷,山东方言,斥骂。] ,一面将那做的衣裳扯的粉碎,把那玉簪玉花都敲成烂酱往河里乱撩,骂道:“咱大家不得!没见食面淫妇生的!”

狄希陈虽是被薛素姐打骂惯的,到了寄姐这个田地,未免也有些血性上来,说道:“你毁坏我这许多礼物都是小事,你开口只骂我的娘,我的娘又没惹你,你又没见他的面,你只管骂他怎的!你家里没放着娘么?”寄姐道:“俺母是好人家儿女,骨头尊重,生的好儿好女,不似你娘生你这们杭杭子!合我妈使天平兑兑,比你娘沉重多着哩!”狄希陈道:“我没见 [没见——同本作“没兑”,据文意酌改。] 银匠贼老婆骨头尊重!俺娘生我这们七八品官的儿子,生个女儿是秀才娘子;不照依银匠贼老婆,生的儿子雇与我管铺子,生的丫头子卖与我做小妇奴才!你看我这杭杭子!我清早到任,我只赶晌午,我差皂隶快手把满城的银匠都拿到衙门来,每人二十板,刺‘窃’‘盗’字,问徒罪 [问徒罪——同本作“间徒罪”。“問”与“間”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打的那些银匠奴才们只望着我叫老爷饶命!我再下下狠,把银匠的老婆、银匠的丫头子都拿到衙门来,拶的尿屎一齐阿!”

寄姐 [寄姐——同本作“一姐”,据上下文校改。] 性子像生菩萨似的,岂容狄希陈揭着短骂这们一顿?扯着狄希陈就挝脸 [石彭] 头,揪巾子,扯衣裳,拉着齐跳黄河,口里喊叫道:“前船、后船,梢公、外水,拦头、把舵!众人都一齐听着!山东狄希陈跑到京里赁俺房住,见我标致,半夜把我的爹杀了,把娘也杀了,图我的家财,霸占了我的身子!京里缉事的严,住不的,买了假凭,往七八千里去做假官哩!他昨日往家去,嗔他家里的老婆留他,他把家里的老婆杀了,逃走来了!他私雕假印,用的假勘合!你是甚么杭杭子?奉那里差?打着廪给,拨着人夫的走路!我是证见,列位爷们替我到官跟前出首出首,只当救我的狗命!我既是泄露了他的天机,他没有饶我的,不是推我在河里,就是使绳子勒杀我,他狠多着哩!我的一个丫头,他强奸他不依,一顿绳子勒的半死不活的,使棺材妆了出去!叫邻舍家知道了,拿讹头,告到察院衙门,带累的拿出我去见官!这是我跟你一场,你封赠我的!”

狄希陈道:“阿弥陀佛!神灵听着哩!”寄姐骂道:“贼昧心的忘八!我屈着你甚么来,你念佛叫神灵的?我穿你件子衣裳,你那偏心忘八就疼的慌 [疼的慌——山东方言,心疼。] 了!只许你家中的老婆,你买这们些衣服尺头珠翠宝石给他就罢了!我还明眉大眼、高梁鼻相,趁的穿!你家里那老婆瞎着个臭屄眼,少着个鼻子,两个大窟垅看到颡根头子,搽着个莹白的脸,抹着个通红的唇裂到两耳根,不像个庙里的鬼哩?那里放着买这们些东西给他!那里放着守他这们一向才来!人说‘和尚死老婆——大家没’,我合那小妇臭浪蹄子‘姑子死和尚’——也是‘大家没’!”

狄希陈道:“你说我杀了他逃出来了,怎么我又偏疼起他来了 [来了——同本作“求了”。“來”与“求”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呢?”寄姐道:“我不许你强嘴!我待怎么说,就怎么说,只是由的我!我只是不合你过!你齐这里住下船,写休书给我,差人送的我家去就罢了!咱‘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你做你那狨官去,有我这们个老婆,愁嫁不出你这们个杭杭子来么?孩子我也不带了去。要不,我抱着孩子扯着你,咱娘儿三个一齐的滚到黄河里头就罢了!”狄希陈道:“呀,呀!这不扯淡?你待跳黄河你自家跳呀,你又抱着孩子拉着我呢!我合孩子的命贵,不跳黄河。你命不值钱,动不动就跳河跳井的!”

寄姐越发潵起泼来,把孩子一把揣在怀里,拿了根丝䌷汗巾子束了束腰,一手扭着狄希陈的衣领就往舱外头钻。狄希陈一边往后挣,一边从怀里夺孩子。张朴茂的媳妇子,新寻的家人伊留雷媳妇子,新寻的丫头小河汉、小涉淇,四个人齐齐的拉着寄姐不叫跳河,唬得小京哥乔叫唤,往怀里钻。

寄姐怪骂道:“臭浪淫妇们!谁希罕你们拉我?我跳了河,忘八淫妇们过自在日子倒不好么?”张朴茂老婆道:“奶奶,你消消气罢。两口子合气是人间的常事,那里放着就要跳河?”寄姐骂道:“没志气的淫妇浪声!我是你么!叫人这们揭挑着骂,还觍着屄脸活呀!”张朴茂媳妇道:“奶奶,你骂我也罢。‘相骂没好口,相打没好手’,只许你百声叶气 [百声叶气——各样言辞,各种腔调。] 的骂俺爷么?”望着伊留雷媳妇子说:“你去叫一个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泼投江 权奶奶争锋吃醋插图着小船,赶赶头里郭总爷的座船,叫他等等儿,请过权奶奶合戴奶奶来劝劝咱家奶奶。河跳不成,别要气的没了奶,饿着叔叔不是顽的!”伊留雷老婆就使了他汉子,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泼投江 权奶奶争锋吃醋插图着那小船,赶了郭总兵的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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