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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吕厨子配死高邮 第3节

但这些禁卒怎的每日供他的饭食?做好做歹,在驿丞面前周旋,将他上了锁,脚上带了脚镣,放他出街讨饭。他这个傲气,别人讨两碗,偏他一碗也讨不出来,常是一两日水米不得沾牙。兼之低心憋赖,在那同锁的囚徒里面一味咬群,众人合了一股,大家作贱。若不是有个救星,这个狗命料想也是难逃。谁想这等歪人,遭了这等颠沛,他那死期不到,自然钻出一个救命 [救命——同本作“敕命”。“救”与“敕”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老官。

旧驿丞推升了扬州府的仓官,新来的驿丞姓李,山东滨州人。择了吉日,一般也出了张条红纸到任的告示,升堂画卯。头一班一个驿书参见,第二班几个马夫,第三班就是徒夫。众徒夫磕过一头,吕祥又另自磕头。李驿丞问道:“这个徒夫,系我山东人说话。”吕祥道:“小的是济南府绣江县人。”李驿丞道:“原来是同府的人。你犯了什么事,问这里徒罪?”吕祥没的回话。众徒夫说道:“他来这里做贼,刺 [刺——同本作“剌”。“刺”与“剌”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以下径改,不再出校记。] 了字,所以问的是这里徒夫。”李驿丞道:“为犯别事还可,这刺字的贼徒,可容不得情!”吕祥道:“小的虽是刺字,通是屈情,那里有点实情气儿?小的是个数一数二的厨子,觅给明水狄监生家里做活。狄监生选了四川成都府经历,先来家里祭祖,留下小的在京里领凭。小的领了凭回来,狄监生等不的,去了,把小的行李工钱俱没留下。狄监生的娘子合小的往前赶船,赶到淮安没赶上 [没赶上——同本作“役赶上”。“没”与“役”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没的小的的工钱行李不要么?赶了他两个骡,还没得卖出去,叫扬州府的番子手拿住,屈打成招,说我是贼。爷详情,这就是贼吗?”李驿丞笑道:“这是拐带,那是甚么贼?你且去,看我有处。”众人带着锁,依旧讨饭去了。

这李驿丞单身上任,不曾带得家小,止跟着两个家人。紧到年跟底下,把一个会做饭上厨的家人病倒。那高邮盂城驿 [盂城驿——同本作“孟城驿”。今江苏省高邮市有盂城驿博物馆,内存盂城驿相关史料,据以校改,下同。] 的驿丞虽是散曹,颇有交际,新年有来拜节的客,多有该留他坐的,卒急寻不着个会上灶的。这吕祥乘这个机会,便做了毛遂官人,对了那一个不病的家人说道:“闻说那一位管家极能做菜,如今有了贵恙,没人服侍李爷。我在下不才,这把刀的手叚,也没有人比下我去的。我不惟会做饭,我且能会摆酒。我不止于会摆酒,凡一应这些拖炉油炸,我无所不会。李爷何不将我开了锁镣,把我当一个内里人使唤?本乡本土的人,不胜似使这边的生头?你若是说得李爷依了,凡厨下头一分好东西,我先敬了你,其次才孝敬李爷。”家人应允,来对李驿丞说了。

李驿丞道:“他前日自己说是个数一数二有名的厨子,我也想着要用他。我但见他贼模贼样,是个凶恶不好的人,我所以不曾言语。”家人道:“他是咱同府的人,隔咱不足一百多路。他敢半点欺心,我赶到他家火底下,驴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吕厨子配死高邮插图的来 !咱如今年下见没人指使,怕他怎么?放他出来,叫他洗括洗括,当铺里查件旧棉袄旧棉裤叫他换上,再买顶帽子,买双鞋给他。”驿丞道:“没见他怎么等的,这先使两数多银子哩。”家人道:“他要好,叫他穿着替咱做活;他要可恶不老实,呼顿板子给他,剥了衣裳,还叫他去做那徒夫。他说会炸果子,这年下正愁没甚么给人送秋风礼哩,这乌菱、荸荠、柑橘之类,都是他这里有的,咱炸些咱家里的东西送人,人看着希罕。”李驿丞道:“也罢。你合他说妥着,讲开一年给他两数银子制衣裳,这眼下给他札括的衣帽算上钱。”家人将言都对吕祥说了,吕祥喜不自胜。即时叫人替他开了锁镣,跟着家人见了李驿丞,又将前后的言语申说了一遍,许他一年给他一两二钱工食,吕祥也不敢争竞 [争竞——山东方言,争论;争执。] 。果然与他从头至尾换了衣帽鞋袜,专在厨房做饭。新来媳妇,也未免有三日之勤。

将次到了十二月中旬天气,李驿丞要叫他炸果送礼。开单秤的香油、糖、蜜、芝麻、白面各色材料俱全,定了十二月十六日开手。他果然做了七八样的果品,虽也不是那上等精致的东西,也都还搪塞得过。与人送礼,自家摆卓,“老婆当军”,充数而已。到了年下,叫李驿丞开了一个大单,买了许多鸡鱼藕笋、腐皮面筋之类,一顿割切起来。把菠菜捣烂,宁出汁来染的绿豆腐皮,红曲染红豆腐皮,靛花 [靛花——中药名,即青黛。] 染蓝豆腐皮,绵胭脂染粉红豆腐皮,鸡蛋摊的黄煎饼,做的假肉、假鸡、假猪肠、假牌骨、假鸡蛋、假鹅头,弄了许多跷蹊古怪的物件。那个李驿丞生在滨州涝洼地面,又住在穷乡远村的所在,乍见了这等奇怪的东西,不呵叱他一顿,逼他丢掉一边,倒着实的称起他好来,把个吕祥喜得就如做了几篇得意的文字一样,满脸带着那笑。

正月新年,有来拜节的客人,多有不必留坐的,这李驿丞因要卖弄他的希奇肴品,恨了命款留。那高邮州的人物生在一个今古繁华所在,又是河路马头,不知见过了多少食面,一乍见了这个奇物,筷子也不敢近他一近。李驿丞又再三的话让,说是他家的小价的妙手。吕祥见李驿丞作兴他的手叚,便就十分作起势来。天是“王大”,你就做了“王二”,把两个正经管家反倒欺侮起来,开口就骂,行动就嚷,说管家是个真奴才,他是央倩的人客。那年扬州荒旱,米是极贵的价钱,他成斗的趱起盆头米来换酒换肉,日逐受用,只瞒得一个李驿丞不知。家人外边得点甚么常例,他乔做家公,挟制了要去分使。

高邮州的吏目敛解钱粮上京,缺官巡捕。这盂城驿的旧驿丞姓陈,虽升了大使,不曾到任,候缺空闲。府堂上求了戏子分上,替他讨来高邮代捕。到任以后,吏目驿丞原也不相上下,可以交际往来。又兼陈大使原是这驿里的旧令尹,所以李驿丞合他相处,下帖请他,叫吕祥用心做菜,不可苟简。

这吕祥心怀不善,记恨初来时节被他三十板之仇,想要乘机报复。偷空出去买了几钱砒礵,凡是陈驿丞的汤饭之内,都加了砒礵细末。幸加不甚多,不致暴发。待了片时,陈驿丞肚内渐渐发作起来,起初溃乱,后来搅痛,只得辞席回去。李驿丞见他病势凶恶,也就不敢固留。

陈驿丞到得衙内,唇口发青,十指焌黑,知是中了毒药。喜得名胜之地,多有良医,请入来诊视脉息,知是中了砒礵毒,即时杀了活羊,取了热血灌下,又绞粪清灌去,方才吐出恶物,幸得不死。

陈驿丞疑是李驿丞要谋他的巡捕,所以下此毒手。病了几日起来,州堂上递了呈子,指名呈李驿丞,说他谋害人命。州官准了呈子,差人拘审。李驿丞指天画地,血沥沥的发咒。陈驿丞道:“我与你共卓而坐,同器而食,如何偏我中毒?这不是你的手脚,更是何人?”州官问道:“那日酒肴是甚么人摆的?”这李驿丞忽然想悟,禀道:“实禀老爷,驿丞的两个家人,那个会上灶的家人病倒,没人做饭。徒夫中一个吕祥,原是个厨子,又是驿丞同府的人,是吕祥做的。”陈驿丞道:“据了此说,便与李驿丞无干。这吕祥配发到驿,大使因他是个凶恶贼徒,照例打了他三十板。定是他怀恨报仇。”

州官拔了一枝签,差人即时将吕祥拿到。他也自知事不可掩,脸都没了人色。州官问说:“药陈驿丞的毒药是谁下的?”吕祥平素刁佞,到这时也便支吾不来。套上夹棍,不上五六十敲,从头至尾,招得与陈驿丞所说半点不差。夹棍上又敲了一百,重责了四十大板,发驿再徒三年。将李驿丞问了一分米,因他不应擅役徒夫。李驿丞也就从此绝了炤管。吕祥将养好了,仍旧带了锁镣街上讨饭。恨李驿丞捻他出来,对人面前发恨,称言务要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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