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谤夫造反 顾大嫂代众降魔 第2节
薛素姐下面叫屈声冤,只叫:“南无观音菩萨!本县城隍!太山圣母 [圣母——同本作“圣毋”。“母”与“毋”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别要屈了好人!”县官大怒,叫人拿上来,一拶一百敲,将再冬枷号一个月示众,将素姐放拶赶出。
薛素姐因手指拶烂,肿痛难忍,不能回家,又因再冬被责枷号,没人照管,只得仍在店家歇住,顾了一个人回家说信。龙氏放声哭叫,强逼薛如卞兄弟恳央县官释放薛再冬的枷号。
薛如卞兄弟到此地位,明知理亏,但只是义不容辞,怎忍坐视,即刻起身赴县,寻着了素姐,又去寻看再冬,焦黄一个龌龊脸,蓬着个头,希烂的一只腿,枷在县前。枷上左边一条告示,上写着“枷号唆使亲姊诬告本夫谋反犯人薛再冬示众”,右边一张封条,上写“绣江县某日封”,上面一张横示:“枷号一个月满放。”看见那薛如卞兄弟来到,裂着个瓢大的嘴怪哭 [怪哭——同本作“惟哭”。“惟”与“恠”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只说:“二位哥哥救我!”薛如卞说:“何如?我的话你再不听!你前年跟了姐姐往北京 [北京——同本作“比京”。“北”与“比”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去,我那样的嘱付你来!这诬告人谋反是甚么事?你直脖子往里钻,这可甚么救你?家里有这们争气姐姐,俺躲着还不得一半,‘晏公老儿下西洋’,也救得人么?”再冬道:“这两日只怪恶心,饭通吃不下去。二位哥哥若不早救,这死只在目下!”薛如卞、薛如兼寻了别的下处,晚间着了人看管再冬。
次早,兄弟两个戴了儒巾,也没敢穿公服,止穿了青衣,具了一个禀帖,跟了投公文的进去,投上禀帖,听候点名发落。县官读禀帖道:
本县儒学廪膳生员薛如卞、附学生员薛如兼,禀为认罪乞恩事:胞姐薛氏不遵家训,诬告本夫;胞弟薛如衡擅入公门,搀越禀话,俱罪不可文。蒙老父师如天之度,仅以薄惩,薛氏赶逐免究,如衡枷号示众。在老父师三尺之法不可原,在卞等 [卞等——同本作“下等”,据文意酌改。] 一气之情不忍恝。冒昧乞恩,谬希开网。伏乞老父师怜宥施行。
县官看完,吩咐唤二薛生上来:“薛氏是亲姐么?”薛如卞答道:“是。”县官道:“做秀才的人,况且又是名士,齐家是第一义,怎么任他这等胡做,劝也不劝他一声?这还可以借口说是女兄,又经出嫁。至于薛再冬是二生的弟,这是可以管束的,怎么也放他出来胡做?”薛如卞一言不答,只是痛哭流涕。县官也晓得他的苦情,叫人抬进薛再冬的枷来。县官道:“我本待枷你一月,待你棒疮渐好,再打三十板放你。如今你两兄与你求饶,姑且宽恕。以后再要主使薛氏出来越理犯分,定是不饶!出去改过!”
发落完毕,回到下处。薛如卞兄弟从又换了衣巾,进去谢了县官,同了素姐、再冬回家。素姐两手肿烂,左手扯不得缰绳,右手拿不得鞭子,抄了手 [抄了手——两手交互插入衣袖内的动作叫“抄手”。] ,就如骑木驴的一般。回到家内,龙氏前来看望,一个爱女拶得稀烂的八个指头,一个爱儿打得流脓沥血的两条大腿,扯着 [石彭] 头打滚的叫唤。
薛如卞道:“姐姐在上,兄弟在下,俺弟兄两个觍着脸受那县官数说,声也没敢回他一声,全全的救出来了。事体可一而不可再,往后相这等的状,姐姐千万不可再告。就姐姐要告这样状,兄弟,你要千万的拦阻,千万别要撺掇。县官堂上吩咐的话姐姐不曾经听见,兄弟,你是听见的。你如不怕,俺两个是再不能救你的了。”再冬道:“姐姐告上状,差人来叫两邻乡约,我才寻到县里。干我甚事?说我挑唆姐姐告状!”薛如卞道:“差人来叫两邻乡约,也叫你来不曾?你跟进衙门去,还搀言接语的禀话,你还要强嘴哩!”龙氏道:“多亏了大爷二爷的分上,救出我的儿合女来,我这里磕头谢罢!念讼 [念讼——山东方言,叮咛;絮叨。同本作“念话”,此依连图本,据李本校改。] 的够了,望大爷二爷将就!”把薛如卞、薛如兼拆辣 [拆辣——山东方言,即“雌拉”,斥责,训斥。拆,“雌”的音变。] 的一溜烟飞跑。
素姐扎煞两只烂手,挠着个筐大的头,骑着左邻陈实的门大骂,说:“我又没使长锅呼吃你娘,呼吃了你老子,抱着你家孩子 [孩子——同本作“咳子”。“孩”与“咳”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撩在井里!那用你对着瞎眼的狨官,证说我这们些嚼舌根的话,叫我吃这们顿亏!”上至三代宗亲,下至孙男弟女 [孙男弟女——山东方言,即子孙后代。] ,无不恶口凉舌、赃言秽语的骂。骂得个陈实火性发了又按捺下去,按捺了又发将上来。这其间,若只有一个不贤之妻在旁挑一挑,愁那灾祸不起?
谁知这陈实的妻赵氏,虽是个小人家女儿,素性柔和,又极贤惠。见陈实性起,再三委曲劝道:“我们与这样恶妇为邻,就是老天爷叫我不幸。好好的,官差人叫了咱去,要不实说,致官计较;说了实话,他岂有喜咱之理?他这不贤惠泼恶的名声人所皆知,受了他骂,何足为辱?胜了他,那里便见得刚强?‘男不与女斗’,天下皆然。你 [你——同本作“亦”,据文意酌改。] 走将出去,难道好合他同打同骂不成?且你与狄大哥父往子交,非止一日,你不看僧面也看佛面。你依着我说,将街门紧紧的顶上,凭他怎么骂,只当耳边风。叫他骂的牙酸口困,他自然的夹着屁股走。等狄大哥后日回来,你见了他,那样的光彩。他见了你,自然羞的没处躲。你要出去合他男女混杂斗一斗口,别要说狄大哥回来不好相见,就是旁人也说你不是。”
陈实道:“你说得也是。只是他越扶越醉的,我气他不过!”赵氏道:“他就合心疯了的一样,为甚么好人合疯老婆一般见识?”陈实果然听了赵氏的言语,紧闭 [紧闭——同本作“紧闲”。“閉”与“閑”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街门,饱饱的吃了他一肚的村卷。
素姐骂来骂去,陈实只不出头,自也觉得没有兴趣,遂又骂到右邻石钜门口。只石钜的媳妇张氏,天生也是个不贤惠的妇人,邻舍街坊躲着他,他还要寻上门去的主顾,他依你在他门首乔声怪气的恶骂?素姐骂陈实的时候,他听见说道:“这是狄家那个少鼻没眼的老婆骂陈家哩。骂了陈家,情管就来我家门首嚷骂。”寻了一个三号不大不小、不粗不细的棒槌放在手下,准备若来毁骂,算计要将素姐一把采倒,屁股坐着头,从腰至腿,从腿至腰,着实请他一顿。他要上吊,合他同时伸头;他待跳河,合他同时伸腿。算计停当,专待素姐降临。听见素姐在陈实门首嚷骂,陈实不肯出头,这张氏气得脖子青筋暴流,合大腿一般粗细。不消一回,素姐骂到自己门前。张氏卷了卷袖 [卷了卷袖——同本作“卷了卷仙”,据文意酌改。] ,紧了紧裙,手提溜着个棒槌,往外就跑。
谁知道这张氏虽不贤惠,却石钜甚有主意,将张氏双手抱住,说道:“哎呀!俺男子汉没有火性,你老婆家到有火性了!这狄家的疯老婆是个人么?你趁的合他炤 [合他炤——同本作“念他炤”,据文意酌改。] ?这们样的疯狗,躲着他还怕不得不净 [不得不净——即不得净,不能安静。] 。那院里陈嫂子比你矮,陈哥比你弱么?要是中合他炤,陈嫂子肯抄着手 [抄着手——这里是袖手旁观的意思。] ,陈哥肯关着门?凡事忍一忍,就能消了百祸。你气头子上 [气头子上——山东方言,盛怒的时候。] 棱两棒槌,万一棱杀了,你与他偿命,我与他偿命?你与他偿了命,我没了老婆;我与他偿了命,你没了汉子。咱为甚么?他骂了陈家,又骂咱家,他骂了咱,情管还骂杜其思合宫直家去哩。宫直合杜其思罢了,只怕宫直的老婆可不是个饶人的货。叫他两个去炤一帐,咱可卖个哈哈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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