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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后登仙 纯孝子病中得药 第3节

晁梁合姜氏也都哭了。晁夫人道:“怪带孩子气!我活了一百单五岁,古往今来,普天地下,谁有似我的?你两口儿还哭,是待叫我做彭祖 [彭祖——传说中的人物。据说他善养生,年寿至八百岁。] 么?”晁梁道:“俺的心里,敢仔指望叫娘做彭祖才好。”晁夫人道:“你哥虽是我的长子,淘气长孽,我六十岁没过个舒摊 [舒摊——山东方言,心情舒畅,生活舒舒服服的意思。摊,同“坦”。] 日子。自从得了你,后来你又娶了媳妇,我倒散诞逍遥的过了这四五十年。这要你哥在,他凡事把拦着,只知道剥削别人的,他也不叫我行这些好事。你两口儿又孝顺,又凡事的妥当 [妥当——同本作“安当”,据文意酌改。] ,我也没有话嘱付你们。常平籴粜的事,千万别要住了。你看这们些年,天老爷保护着咱,那一年不救活几万人?又没跌落下原旧的本钱去。小琏哥两口儿好看他,你孤身人没有帮手,叫他替你做个羽翼。也是咱晁家的后代,况且他又是个秀才,好合你做伴读书。万一后来同住不的,好割 [割——山东方言音ɡā,即割合,相处,交往。] 好散,别要叫他过不得日子。陈师娘是个苦人儿,既养活着他,休叫人下觑 [下觑——山东方言,不作为尊长对待;轻视,不以为意。] 他,别叫他不得所。指望你再生个儿,过给你哥,你偏偏的不肯生。停在乡里这们些年也不是事 [不是事——山东方言,不是最终的结果;不妥当。] ,替我出殡,带他出去罢。就是我,也别停的久了,多不过五七,且坟是甃停当的,开开就好葬的了。”

晁夫人欢欢喜喜的嘱付,晁梁合媳妇、春莺哭哭啼啼的听闻。说话未了,天已渐明,晁夫人还打了个盹方才起来。也没等晁梁料理,叫人将打就的杉木寿器抬到手边,用水布擦洗干净;做就的妆老衣服 [妆老衣服——人死后穿着的衣裳,即寿衣。] ,吊上绳晒了一晒,里外衣带俱验看坚固;看着叫人做白绫孝幔、白布桌帏;又叫人买的平机孝布,叫了四五个裁缝,七手八脚忙做孝衣;叫绳匠打绳做荣冠,将一切丧仪都收拾得甚是齐备。街上不论亲戚朋友,但闻得晁夫人预备后事,就如他的娘老子将死一般,亲朋都来看望,不识认的都来探听。

晁夫人又不头痛脑热,又不耳聋眼花,光梳头,净洗面,炤常的接待人客,陪茶陪饭,喜喜笑笑,那像一个将要不好 [不好——“死”的讳称。] 的人?人都还说:“‘春三月,不圆梦。’春梦有甚么准成?”

晁梁请了僧道,在各庙里诵经建醮,祈佛保安。又忏佛求神,愿夫妻儿子各减十年阳寿,保佑母亲再活三十年;又许下桥破就修,路洼就补,逢荒就赈,遇生就放,穿单吃素,念佛烧香,无所不许。从做梦日起,昼夜像那失奶的孩子一般,不住声唉哼,饭也不吃,黑瘦的似鬼一般。晁夫人道:“晁氏门中,上自祖宗,下至儿孙,都是你一个人继祖承祧 [承祧——同本作“承佻”。“祧”与“佻”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的。你是个读书人,不明礼,不往明白大处想,这们糊涂?天诏叫我做峄山山神,这是往好处去,倒不喜欢,还要烦恼?”强逼着晁梁吃了两碗稀粥。

光阴迅速,转了转眼已是三月十四日。但是亲朋,都来与晁夫人诀别。晁夫人都有好话相慰,又将箱柜里的衣服首饰酌量着都分散与人留做思念。及至日落,几个族里的妇人合女儿尹三嫂,守候晁夫人升仙,其馀的作了别,渐都散去。晁夫人在静室中沐浴更衣,欣然坐等。

这三月十四日晚上,星月交辉,风清气爽。收拾了灵床,挂了孝帐,交过三更,晁夫人移在灵床端坐。果然东南上一阵阵香气袭人,仙乐逼耳,晁夫人闭上眼,坐化而逝。合家大小,放声举哀。

晁夫人生前分付,叫他死后还把身子睡倒床上,不要说是坐化,煽惑凡人,也不叫僧道建醮超度。晁梁都一一遵行。晁梁不忍,直待三日入殓,颜色如生,香气经久不散。四日成服,阖城大小,男男女女,老老幼幼都换了素服,罢了市,都来哭临。城里城外,大小庵观寺院,成群合伙 [成群合伙——同本作“成君合伙”。“群”与“君”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瞒了晁梁,都替晁夫人建醮超度。

县官做了祭帐,率领了佐贰、学官,都来与晁夫人祭奠。晁梁请了乡宦陪候。要备酒相等,满城寻觅,要买几片猪肉,几只鸡鹅,那里有处去买?问其原故,是为晁夫人去世,屠户罢市,不肯杀猪。县中七八日没有投文告状的人。县官申报了病故命妇的文书,两院三司、守巡两道、府堂三厅、府属十八州县都来与晁夫人烧纸上祭。

晁梁只知道在家奔丧,那知外面合城的百姓都攒了钱,举出三四个公直老人为了领袖,买了人家一所空屋,四周筑起墙来,门口建了精致的一座牌坊 [牌坊——同本作“牌功”。“坊”与“功”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内中建了五间正殿,东西各三间配房,正殿两头各建了道房两间,厨房锅灶俱各完全。殿中做了朱红佛龛,供桌香案,塑了晁夫人的生像,凤冠霞帔 [凤冠霞帔——同本作“凤冠霞披”。“帔”与“披”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通是天神一般。求了彭状元阁老 [彭状元阁老——彭时,字纯道,明正统戊辰科状元,成化间官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谥文宪。] 的碑文,匾书“救世活民晁淑人祠”。剩的钞子,在闹市口买了几间店屋,每月可得赁价一两五钱。去临清访了 [访了——同本作“坊了”,据文意酌改。] 两位有德行的尼僧,来与晁夫人奉祀香火。乡民布施的粮米吃用不尽,店房的赁价与这两个尼僧置买小菜。本县乡宦奶奶们舍施袍服的,舍施幡幢的,舍施案衣的。本县两个富商,一个李炤,舍了一床万喜大红宫锦帐幔;一个高瞻,舍了两根高大船桅,竖作旗竿,悬挂了二十四幅金黄布旗。墙周围种了榆树,门前两旁、甬路夹道都种了松柏。也是晁夫人阴灵保护,许多树都极茂盛,没有一株枯焦干槁了的。

晁梁举了十三日丧,暂时停闭,收拾出丧诸事,又要坟上盖创庐墓的房舍,又要雍山庄上与晁源发丧。哀毁的人,又兼了劳苦,看看骨瘦如柴,饮食减少,咳嗽吐痰,渐渐不起。择就了五月初一出丧,日子渐渐的近了,晁梁愈病愈极,愈极愈病。请了两个太医调理,不过是庸医而已,那里会治得好人?

四月初八日,晁夫人的祠堂落成开光。为首的乡民来请晁梁到那里瞻礼,晁梁方才知道乡里们有这盖祠堂的事。勉强着了巾帻,出来与乡耆相见,又只得扶了病,到祠堂行礼。及至到了那边,看得金碧辉煌,十分壮丽,心里又痛又感,一面叩谢众人,一面号啕痛哭。呕了两声,吐了一洼鲜血,便觉昏沉。家人扶在驴上,搀他回去。

将到家里,望见一个道人,长须白面,年可四十上下,在他大门左边坐着个棕团,看见晁梁将到,端然不动。晁梁见那道人坐在门下,不好骑了驴子竟进大门,慌忙下了头口,望着道人说道:“师傅稳便,不敢奉揖罢。想是待要化斋,请进里面奉屈。”道士道:“贫道不为化斋。知道施主是孝子,特来送药。”晁梁听说,更加起敬,固请入内款留。道士从葫芦内取出丸药三粒,如菀豆大,碧绿的颜色:“作三次用东流活水送下。”

晁梁接药在手,再三让他进去。道人说:“尚有一位道友在那厢,不好撇他 [不好撇他——同本作“不好撒他”,据文意酌改。] 独自守候。”晁梁一面说道:“既是师傅道友,何妨请来同吃素斋?”一面伸了头向东望。回转头来,不见道人去向,方知道士不是凡人。依法服药之后,精神日增,病势日减。夜梦见晁夫人平常梳洗,说道:“我老人家的好话不听,无益之悲,致成大病。不是我央孙真人送药救治,如何是了?”再三嘱付,叫他以后保重。晁梁醒来,方知道士果是神仙,原来是母亲的显应。耸动得人越发尊奉那个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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