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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两口焚修 峄山神三番显圣 第3节

众人问道:“你是甚人,知得如此详细?”黄巾后生道:“我就是圣姆脚下的管茶博士。”众人道:“果真如此,你也就是山中的神道,生受 [生受——等于说有劳、多谢。] 你传信与我们。”众人随把带来的楮锭纸钱即时焚化,酬谢他传信之劳。顷刻之间,那黄巾后生不知去向。众人惊讶不已,只恨不曾扳住驾辇,亲见圣姆一面。

天明日出,到了山下。寻了僧房作寓,准备次早朝见圣姆。那主僧问道:“列位施主是山东武城人否?共是 [共是——同本作“其是”。“共”与“其”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六十八人,果否是真?”众人惊道:“你如何预先知道我们是武城县人,又知我们是六十八众?”主僧说道:“今日黎明时分,小僧已待起身,觉身不快,又复睡着。梦见一黄巾力士向小僧说道:‘快起来打扫处所,有娘娘东昌武城县的乡里六十八人,我领来你家安歇,照顾你的饭钱。你当小心管待,不可怠慢。’”众人更自毛骨悚然,因告讼适间所见之事,彼此诧异。山僧方才知道峄山圣姆是武城县人,有如此显应。

那峄山原是天下的胜景,烧香的男妇,游观的士女,络绎往来的甚多。传布开去,从此结道场,修庙宇,妆金身,塑神像,祈年祷雨,作福禳灾,日无虚刻。这是后事,也详说这些不尽。

次早十五,众人斋戒了一夜,沐浴更衣,到殿上烧香化纸,祷告参神,谢娘娘家乡保佑;又谢昨早途间不识娘娘驾过,有失回避,望娘娘宽宥;又望娘娘护持乡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拜祝已毕,众人暂辞出殿,观看山景。回店吃了午饭,复又进殿,辞了圣姆下山。众人一步九回,好生顾恋。顺路看了孔林,谒了孔庙。

行至罡城坝上,摆渡过河,一行人众分作两船而过。登了岸,众人下了船,船上一个人,约有三十年纪,瞪着眼,朝着岸,左手拿着一个匣子,篦头家伙插着一个铁唤头 [铁唤头——剃头匠人走街串巷时招徕顾客的铁质响器。] ;右手擎起,举着一个酱色银包。问他不能做声,推他不能动转,竟像是被人钉缚住的一般。船上人惊讶起来。

原来这人是剃头的待诏,又兼剪绺为生,专在渡船上乘着人众拥挤之间,在人那腰间袖内遍行摸索,使那半边铜钱磨成极快的利刃,不拘棉袄夹衣,将那钱刀夹在手指缝内,凭有几层衣服,一割直透,那被盗的人茫无所知。这一日见有这许多香客在船,料得内中必有钱银可盗,故也妆扮了过渡的人,混在队内。摸得一个姓针名友杏的香头,腰间鼓鼓囊囊有些道路,从袖中掏出兵器,使出那人所不知手段,一件夹袄,一件布衫,一层双夹裤腰,一个夹布兜肚,一割就开,探囊取物。及至众人下了船去,这个偷儿不知是何缘故,做出这般行状,烘动了众人。

那针友杏看见那银包是他的原物,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衣裳,从外至里割了一条大口,摸那银包,踪迹无存。对了包内的数目,分厘不差。给还了针友杏收去,这个偷儿方才省得人事。问他所以,他说:“得银之际,甚是欢喜。正待下船之时,被一个戴黄巾的后生脑后一掌,便昏迷不知所以。”船家要捉他送官,问他“刺配”。众人都说:“这分明是峄山圣姆的显灵,说我等至诚,又远来进香,你却因何 [因何——同本作“固何”。“因”与“固”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将他割了绺去?所以将他捉去。但想圣姆在生之日,真是 [真是——同本作“直是”。“真”与“直”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蝼蚁也不肯轻伤一个;既是不曾盗去,若再送官刺配 [刺配——同本作“配刺”。二字倒文,据上文校改。] ,也定是圣姥所不忍的。不若仰体圣姆在生之日的心,放释了他去。”那船家还要搜夺他自己的银钱 [他自己的银钱——同本作“他的自己银钱”。“的自己”三字倒文,据文意酌改。] ,留下他篦头的家伙,也都是众人说情,放他上岸去了。

众人风餐露宿,夜住晓行,三月二十一日回到武城,各回家去。约定各人斋戒,明早齐到晁夫人祠堂烧回香。

那时清明已过,冬里无雪,春里缺雨,人间种的麦苗,看看枯死。县官在远处请了一个道士,风风势势 [风风势势——山东方言,疯疯癫癫,言语行动悖于常理。] ,大言不惭,说雷公是他外甥,电母是他的侄女,四海龙王都是他亲戚朋友,在城隍庙里结坛,把菩萨的殿门用法师封条封住,庙门口贴了一副对联,说道:“一日风来二日雨,清风细雨只管下。”又把城隍土地、社伯山神、龙王河伯都编写了名字,挂了白牌,鬼掜厥 [鬼掜厥——胡乱编排诀咒以驱催鬼神。掜,编造。厥,“诀”的借字。] 一日一遍点卯,诡说都着众神坛下伺候 [坛下伺候——同本作“都下伺候”,据文意酌改。] ,每日要肥狗一只、烧酒五斤、大蒜一辫 [一辫——将大蒜的地上茎交织编结起来的一串叫“一辫”,一辫蒜一般为五十头。辫,量词。] 。狗血取来绕坛洒泼 [洒泼——同本作“酒泼”。“洒”与“酒”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狗肉醮了浓浓蒜汁,配着烧酒攮在肚中。吃的酒醉,故妆作法,披了头,赤了脚,撒上一阵酒风。酒醉将过,又仗了狗肉烧酒之力,合那轮流作法扮龙女的娼妇无所不为,越发祈得天昏地暗,沙卷风狂,米价日日添增,水泉时时枯涸。

众香头在晁夫人祠堂内烧了回香,一齐祷告,说:“前日在山上时节,已向娘娘面前再三恳祈,望娘娘保佑乡里风雨调和。今一冬无雪,三春无雨,麦苗枯死 [枯死——同本作“估死”。“枯”与“估”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秋禾 [秋禾——同本作“扶禾”,据下文酌改。] 未种,米价日腾一日,眼看又是荒年。仰仗娘娘法力,早降甘霖,救济 [救济——同本作“救流”,此依连图本,据李本校改。] 百姓。”

香头祷毕出门,正值法师登坛做作。每日被那娼妇淘碌空了的身子,又是一顿早辰的烧酒,在那七层卓上左旋右转,风磨了的一般,眼花头晕,焉得不脑栽葱搠将下来?把一只小膊、一条小腿都跌成了两截,头上谷都都 [谷都都——形容冒出的样子。谷,“汩”的借字,水流的声音。] 从头发里冒出鲜红血来,把个牛鼻子妖道跌得八分要死,二分望生,抬到道士厨房安歇养病。人又说是晁夫人显灵,这却无甚凭据。道人人等禀过了知县,官拆了坛场,逐了娼妇,停了法师的供给。

次早,众香头又齐赴晁夫人祠堂祷请。众人方才祷毕,出得门来,只见东北上起起 [起起——阵阵。] 乌云腾腾涌起,煞时住了狂风。隐隐雷声震响,渐渐闪电流光,不一顿饭顷,丝丝细雨不住的下将起来。辰时下起,午时住了一歇,未时从新又下,直至次日子时;卯时又复下起,到了申时还未雨止。下得那雨点点入地,清风徐来,细雨不骤。春时发生的时候,雨过三日,那麦苗勃然蒸变,日长夜生,撺茎吐穗。接次种了秋苗,后边又得了几场时雨,还成了十分丰熟的年成。

后来那个祈雨的道士将养了三四个月,挣扎得起来,禀那县官索讨那悬定的赏赐,说雨是他祈的。县官也不肯自己认错,肯说自己请的法师祈雨无功?替他出了信票,敛地方上的银子谢他,务要足十两之数。乡约承了县票,挨门科敛,银钱兼收。乡约克落之馀,剩了十两之数,交到县中,县官交与道士。那道士得了这十两非义之财,当时称肉打酒,与庙中道士吃了将近一两,吃得个烂醉如泥。可煞作怪,当夜不知被那个偷儿挖了一个大洞,将那九两多的银钱偷了个洁净。

那法师在县上递了失盗呈词,县官着落庙中道士追捕。比较了几次,那住持道士正在抱屈无伸,四月朔日,县官赴庙行香。方才拜倒,一个在旁扯摆折的小门子失了色,竖了眼睛,附说起话来。说:“妖道侮嫚神祇,亵渎庙宇,我故将他跌折手足。峄山神降的时雨,他又贪冒天功 [贪冒——同本作“贪胃”。“冒”与“胃”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刮削民间膏血,我故使人盗去。道士容留匪人,假手打过二十,已足蔽辜,可以开释无干。将妖道即时驱逐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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