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666 » 《醒世姻缘传》 > 第九十九回 郭将军奉旨赐环 狄经历回家致仕

第九十九回 郭将军奉旨赐环 狄经历回家致仕

人言蜀路难,只此剑门道。两人萍水缘,连舟相结好。去时尔喜我悲酸,来日此欢彼烦恼。悲者今建牙 [建牙——出师前树立军旗。引申指执掌兵权。] ,喜者结小草 [结小草——中药远志的地上部分,俗称小草。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排调》:“谢公始有东山之志,后严命屡臻,势不获已,始就桓公司马。于时人有饷桓公药草,中有远志。公取以问谢:‘此药又名小草,何一物而有二称?’谢未即答。时郝隆在坐,应声答曰:‘此甚易解,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此处用上事,指得到一个庸碌的结局。] 。首尾四年间,荣瘁不可保。要知凡事皆循环,展转何烦苦怀抱 [怀抱——同本作“怀狍”。“抱”与“狍”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

郭总兵失了机,上了辨本,减死问了成都卫军,在成都住了三年光景,与狄希陈来往相处,倒都像了亲眷。只是大将有了体面,又不好在那督府衙门听用,所以碌碌无所见长。

一日,他际遇该来的时候,却是镇雄、乌撒两个土官 [土官——同本作“士官”,据下文校改;同本本回“土官”多作“士官”,后径改,不再出校记。] 知府,原系儿女亲家,因儿女夫妇不和,各家的大人彼此护短。起初言差语错,渐次争差违碍,后来至于女家要离了女婿,夫家要休了媳妇。彼此相构,兼之下人搬挑,仇恨日深,嫌疑日甚,私下动起干戈,兴起杀伐,也就管不得有甚么王法。乌蒙府的土官也是他两家的至戚,与他们讲和不来,恐怕被他们连累,申报了抚按上司。抚按行文再三诫谕 [诫谕——同本作“诫论”。“諭”与“論”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那里肯听?抚台怒道:“你土官世受国恩,不服王化,擅自称兵,杀戮 [杀戮——同本作“杀琴”,据文意酌改。] 百姓,这通是反民!”差了标下中军参将,领了三千员名马部官兵前去抚剿,相时而动,依抚即抚,不依抚就剿。抚院虽是恁般行去,也还是先声恐吓他的意思,叫他就 [就——趋赴,接受。] 这抚局。

谁知这个参将是山西大同府人,姓梁名佐,原是行伍出身,一些也不谙事体。看得土官的力量十分是不济的,可以手到就擒,张大其事,要得冒功徼赏,把那抚院要抚的本心瞒住了不肯说出,恃了蛮力,硬撞进兵。谁知那土官虽偏安一隅,却是上下一心,法度严整,那三千兵马那得放在他的眼睛?且是他这合气的两家,虽然自己“阋墙” [阋墙——内部相争。《诗经·小雅·常棣》:“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务,通“侮”。] ,他却又“外御其侮”。

梁佐领了兵马,耀武扬威,排了阵势。那两家的兵马也都出来应敌,他却不伤一个官兵,他也不被官兵杀去一个,左冲右挡,左突右拦,他只费了些招架。官兵前进,土兵渐退,官兵越发道他真个不济,只是前赶。赶到一个死葫芦峪里,土兵从一个小口出去得罄净,方使灰石垒塞了个严固。等得官兵尽数进在峪内,后边一声炮响,伏兵突起,截断了归路,把梁佐领的三千兵马尽情困在峪中。四周峭壁,就都变了野雀乌鸦,也不能腾空飞去。幸喜得峪中正有山果 [山果——同本作“出果”,据下文校改。] 的时候,且是有水的去处,虽是苦恼,却也还可苟延。

乌蒙土官又将失利的塘报飞驰到了抚院,说梁佐的兵马全师覆没,尽困在山峪之中;虽不曾杀害,若不早发救兵,必致饿死。抚院唬得魂不附体,慌了手脚,即刻传请三司进院会议。那两司中都是些饮酒吃肉的书生,贪财好色的儒士,那有甚么长虑?却顾看那几个都司,名虽是个武官,都是几个南方纨裤子弟;也有世职,不过是世禄娇养的子孙,用人情求了几荐,推了今官,晓得甚么叫是弓马刀枪?也有武科,不过记了 [记了——同本作“记子”,据文意酌改。] 几篇陈腐策论,瞒了房师的眼目 [眼目——同本作“照自”,据文意酌改。] ,推了这官,晓得甚么是《六韬》、《三略》?穿了员领 [员领——同本作“冒领”。“員”与“冒”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戴了纱帽,掌印的拖了印绶,夹在那两司队里,倒也尽成个家数。若教他领些兵去与那土官的兵马厮杀,这是断然没有的事。武将文臣,彼此看了几眼,不着卵窍的乱话说了几句,不冷不热的兀秃茶呷了两钟,大家走散。

抚院计无所出,退进后堂,长吁短气,一面星飞题本,一面算计调兵。旁边一个书吏禀道:“昨日这个事体原也不甚重大,可以就抚,必定是梁中军激成此事。今有成都卫问来的郭总兵,闻他在广西挂印的时节,制伏得那苗子甚是怕他,所以人都称他是‘小诸葛’。若老爷行到卫里,取他上来,委他提兵去救援,许他成功之日,与他题覆原官。”抚院大喜,说道:“我到忘了。此人真是有用之器。推毂拜将,岂可叫卫官起送之理?待我即刻亲自拜求。”传出仪从伺候,要往郭总兵下处拜恳。

抚院到了门口,郭总兵坚辞不出,回说:“不在下处,上峨眉、武当去了。”抚院不信,进到他的客次,再三求见。郭总兵故意着了小帽青衣,出来相会。抚院固让,郭总兵换了方巾行衣,方才行礼。送了十两折程,讲说土官作乱,梁参将全军失利,要央郭总兵领兵救援,功成题荐。郭总兵再三推托,说:“偾军 [偾(fèn)军——溃败的军队。] 之将,蒙朝廷待以不死,荷戈远卫,苟安馀年,以全腰领,不敢胜这大任。望老恩台另选贤能,免致误事。”抚院再四央求,叫取拜毡,即时将郭总兵拜了四拜,郭总兵然后免强应承,当时回拜了抚院。

抚院即日行过手本,拨标下五千员名官兵听郭总兵随征调用。又拨自己亲丁 [亲丁——同本作“亲下”,据文意酌改。下文同此,径改,不再出校记。] 一百名,与郭总兵作为亲丁。牌行布政司支银六万两,与郭总兵为兵粮支用;又行经过 [经过——同本作“耀过”,据李本校改。] 道府,预备官兵宿所。兵马粮料,书写掾房,任郭总兵在两司考用。又送了二十匹 [二十匹——同本作“二十四”。“匹”与“四”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战马,四副精坚盔甲,自己的令旗令牌,都使手本交付明白。

郭总兵克期扬兵,遣了五万人马的传牌,四路并进。抚院亲自教场送行,送了蟒叚四表里,金花二树,金台盏一副,赆仪一百两。又三司都在远处送行,各有赆礼。

郭总兵临行问抚院道:“老恩台遣郭某此行,且把主意说与郭某知道。主意还在剿除,还是招抚?”抚院道:“军中之事,不敢遥制,只在老先生到那里时节,相机而行,便宜行事。”郭总兵道:“容郭某到彼,若梁参将与三千官兵不曾杀害,止是困在那边,这是尚有归化之心,事主于抚。若梁参将的官兵困在山峪中,他虽不曾杀害,以致困饿而死,情虽可恨,罪有可原,抚与剿择可而用。若是杀害了官兵,心已不臣,罪无可赦,总他摇尾乞怜,法在必剿。郭某主见如此,老恩台以为何如?”抚院大喜,以为至当:“到彼即照此行。”

郭总兵将五千兵分了四路,传令日住晚行,高竿上缚十字,每竿悬灯四盏,照得一片通红。沿路增灶,虚张五万人的声势。将近的路程打听,说梁佐的官兵尚困在山峪,内中山果甚多,秋田成熟,泉水不缺,可以久住无妨,只是前后没有出路。又走了一程,捉住了他二十名探马。郭总兵将四个为首的着了人监守在个空庙里面,不许他交往外人,走漏消息。

郭总兵也差了四个探子,叫那边十六个巡兵:“领到峪中,亲见梁参将。曾否遇害,官兵有无伤损,你还着几个人同来回我的话,就领这质当 [质当——同本作“修当”,据文意酌改。] 的四个人回去。”把那十六个人都赏了酒饭,好好的都打发起身。这二十个人被郭总兵拿住时节,自分必死,不料得这散监了四人,又好好的放了十六个人回去,又叫还来领那四个监的回家,又敢竟差四个单身探子深入打听,正不知是何主意。欢欣回去,领着四个人见了两处的土官,说了前后的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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