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 郭将军奉旨赐环 狄经历回家致仕 第2节
土官说道:“我们兄弟之邦,又是儿女姻亲,一时被小人挑激成了嫌疑,私下两家相打,杀了自己的几个家人,何烦官兵致讨?就是负固不伏的劲敌,官兵初到之时,也还许他一条自新之路。昨日来的那员将官,也不问个来由,也不量个深浅,带了几个不见天日的残兵,摆了一个九宫八卦的阵势,又差错摆得不全,一味的蛮闯。我们若与他一般见识,杀的他片甲不留。只为朝廷恩重,不肯负了本心。我们越退,他们越进。我们无可退了,只得请他到山峪里边暂屈尊他几日。里边无限的山桃枣栗、柿子核桃之类,可以食人;豆谷尽多,可以喂马;渴了有水,冷了有火,阴雨山岩之下尽有遮避。你吃过酒饭,我着人送你到那边,亲与他们相见。我这里一人也不肯伤害他们。只是可怪,你那抚院老爷发兵遣将,也拣选几个强壮的好兵,也挑选个拿得出手的好将,这也好看。兵是不消说起,不知那里弄了这等一个狨将,他在此日日乞哀,说他是抚院老爷标下的甚么中军。看他的狨腔,一定是个火头军。那有这等个狨食杭杭 [狨食杭杭——贬词,等于说没用的东西。] 做得中军之理?你如今领兵来的,却又是怎么样个人?比昨日那个中军也还好些么?”
那四个道:“此番不比那人,是原任广西挂印郭总兵老爷亲提大兵 [大兵——同本作“太兵”,据文意酌改。] 到此。”土官道:“郭总兵名字叫做郭威,广西失了机,拿进京去了,怎得来此?”四人道:“朝廷为他有功,免了他的死,问在我们成都卫军。抚院老爷特地聘请了来的。”土官道:“若果是他,闻名倒是好的,但不知见面果是何如。”差了人送这四个人到山峪里面,见了梁中军合那三千兵马,人人都在,个个见存,只是弄得个人疲马瘦,箭折刀弯。见了四人,知是郭总兵提兵救援,还不敢定有无生路。四人辞了出来,仍旧又见了土官,每人赏了一个二两重的银钱,在那十六人中拨了四个送这四人回去。见了郭总兵,将那土官通前彻后的话,不敢增减一字,学说了个详细。
郭总兵知道梁佐的官兵见在,且的知这两家土官不是决意造反,也还是骑墙观望。将那四个人取了出来,分付道:“来人说话,据那土官之言,不是造反,是被小人挑激生变,要得徼幸成功,这是实话。我亲提数万精兵,见今压在你的境上。我在广西镇守,苗子们怕我用兵如神,你们岂无耳目?我岂不能一鼓荡平,张大其事,说甚么不封侯拜将?只是自己良心难昧,天理不容。我所以且不进兵,先与议抚。你那土官能就我的抚局,你那身家性命、富贵功名,都在我身上保你。若不肯就抚,我大兵齐进,悔之晚矣!这事重大,不是你们下人口内可以传说得的,还是我们自己亲说方好。论理 [论理——同本作“论埋”。“理”与“埋”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该你们两家本官来我营中就见方是。但你那本官怎敢轻信来到我的营中?我明日自己亲到你那所在,将营札于城外,我自己角巾私服,跟三四名从人,也不带一些兵器,亲与两家本官说话。叫你本官也不必多差人役迎接,只是你两个人迎至半路,导引前行,不可有误。如差役不迎,营门紧闭,这便是不肯就抚,我便随即进兵。”也赏了八个人酒饭,打发出营去讫。
过夜,郭总兵传令叫四更造饭,五更拔营,直逼土官城下。还是每人四盏灯笼。土官在城上瞭望,如果有数万人马相似。郭总兵果然便服方巾,跟了四名随从,连周相公也扮了家人在内,馀外又跟八个士卒同行。土官果然差了远近探马,探得郭总兵人马在城外扎住不动,止是自己单骑微行,即忙差了仪从旗仗、鼓吹细乐,迎接郭总兵进城。两个土官在城门之内,冠带迎接。
郭总兵进了察院,土官参见礼毕。郭总兵责备他只因私愤擅动干戈,又阻拒官兵。两土官再三辩说:“先是小人挑激起衅,官兵卒临,止是退避免祸,并无阻拒之情。见今俱在山中屯住,并不敢致折损一人。”要请郭总兵亲临峪口,逐个验还。大约说的都是对那四个人先说的话。郭总兵见事体原不重大,求抚是真,传下令去,叫人马退二十里下营。
郭总兵用过了饭,两个土官方信了是真,送郭总兵出城,亲到了那梁佐受困的峪口。逐名放了出来,果然一个不少。郭总兵传令,叫这三千员名官兵总归大营屯扎。两土官亲送郭总兵回营,谢了罪,又谢了招抚。郭总兵叫他回去,各将那挑激起衅的小人解赴辕门,每人打了二十五板,释放宁家。即时班师振旅,自己殿后起身。又叫两个土官不许多带人马,随后三日之内,亲到省城向抚台谢罪。
这样一个极难极大的题目,他只当了一个小小的破题做了。往返不上二十日,带去的那六万两银不曾支动分文,二十匹战马、四副盔甲、一应兵马令旗等项,全璧归赵。又要回梁佐三千人马,都使手本一一交付回去,不惟一人不杀,且亦不曾捆打一人。把个抚按两院、都布按三司喜得不知怎样。也还虑那两家土官哄得官兵来后,仍要谋为不轨。果然三日之内,都单骑来省,在抚院两司跟前服礼请罪。安然无事回去,感激郭总兵不肯自己冒功,保全了他两家千数人的生命,两处百万的生灵,只是建了郭总兵的生祠供奉。
抚台把这郭总兵不动金钱、不劳兵力,轻易把两个土司就了安抚,要回了三千陷没的官兵(之事具本上呈),保举郭总兵,求皇上不次起用,不惟酬劳他的大功,且是资国家的捍御 [捍御——同本作“忏御”,据文意酌改。] 。又(参)参将梁佐违悖方略,激变土司,以致没师辱国。
先是四川抚按题上本去,说土官作乱,陷没官兵,见委遣戍总兵官郭威提兵进剿,朝廷之上也老大吃惊。就是仰仗天威,平静得来,也不知要费几百万钱粮,伤几百万士卒,调天下多少人马,迟延多少日时,劳朝廷多少忧虑。今知一钱不费,一人不杀,只把那下人两个每人打了二十五板,结了如此大局。虽朝堂之上贿赂成风的时候,也只得公道。难为兵部覆了,免戍放还,遇缺推用,特旨起了原官中府佥书,将梁佐差锦衣卫扭解来京究问。
邸报抄传,京花子报了喜。郭大将军急忙收拾起行,只是苦无路费。周相公又要跟了郭总兵进京,狄希陈又不能离脱,都是欢喜中又有这不遂心的事。正也费处,恰好直堂书办填完了进表的贤否出来,抄了送与狄希陈看。上面开那考语道:
家政纷如乱丝,妻妾毒于继母。
开那实事道:
一、本官不能齐家,致妻妾时常毒打辱骂。与刑厅相邻,致本厅住居不宁。
一、本官被妻薛氏持椎毒殴,数至六百不止,卧床四十馀日不起。
一、本官被妻薛氏将炭火烧背成疮,卧床两月,旷废官职。
那时恰值周相公在座。狄希陈看那考语不甚通晓,看那实事略知大义。周相公接在手中看了一遍,说道:“事也凑巧。这考语已经开坏,不日就转主官 [主官——同本作“王官”,据文意酌改。] 。不如早些我们合了伴,大家回去,省得丢你在此,以致举目无亲。”
狄希陈又央周相公将那考语、实事细细讲了一遍,回家与寄姐商量。寄姐离了童奶奶将近四年,也甚是想念,宦囊也成了个光景。“周相公已去,郭总兵与权、戴二奶奶都要相离,千乡万里,孤另另在此何干?既考语已坏,总然留恋,待不多时 [总然留恋待不多时——同本作“总然留总待不多时”,据李本校改。] ,怎如与郭总兵、权奶奶、戴奶奶、周相公同来同去?且借了他新起的势焰,路上又甚安稳。”说得狄希陈心允意肯,次日即央周相公做了致仕文书,堂上合三厅同递。堂上批了“转申”,军粮厅批了“候府详行缴”,刑厅批了 [批了——同本作“扯了”,据文意酌改。] “本官年力富强,正是服官之日;且瓜期 [瓜期——《左传·庄公八年》:“齐侯使连称、管至父戍葵丘。瓜时而往,曰:‘及瓜而代。’”后因以“瓜期”指官吏任期届满。] 久及,何遂不能稍需?暂病不妨调摄,仍照旧供职。此缴”。
本篇未完,请继续下一节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