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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第2节

《西游补》的作者董说是一位奇人。他有很多癖好,不仅嗜梦,佞佛,喜舟居,爱听雨,还有焚书癖和取名癖,更发明了不焚香而煮香的非烟香法。何以生活在明末的董说有这么多“癖好”呢?因为在晚明,“癖好”是一个褒义词,有癖好代表一个人有个性,有真情,代表他不同世俗。这可以说是晚明文人的普遍看法,但董说的癖好与同时代张岱等人有所不同。豪富冠东南的董氏家族入清前已经没落,董说实际上没有享受过那种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繁华。他八岁就死了父亲,在他父亲九岁左右,家族遭遇了一场民变,家族财产耗掉了六七成,一门四进士也成了过往云烟,所以董说的癖好,如听雨、舟居、香烟等,主要表明自己高洁个性,展示与社会不合作的姿态。而张岱在明代享尽了繁华,他的癖好更多地与当时晚明文人相一致,人欲物欲色彩浓厚,如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等。这些癖好代表了前朝的繁华,和他对前朝繁华的留恋。在晚明那个性解放而又物欲横流的时代,张岱与袁宏道等晚明文人一样,在追求闲适的同时,不免风流放荡,而我们在董说的癖好上看不到任何肯定物质欲望与世俗享受的痕迹。他曾说,自己有“五香”:手不拿算盘则手香,脚不踏田园则脚香,眼不愿看科举考试文章则眼香,耳不习惯那些势力的话则耳香,舌不涉三家村学堂说话讲求则舌香。这个“五香”与袁宏道的“目极世间之色,耳极世间之声”等的“五乐”,可以说截然相反。明亡的时候董说才二十五岁,他的很多癖好是入清后才发展到极致的。在梦癖里,他可以逃避鼎革换代的痛苦,他的焚书癖有时候是烧掉清初那几年敏感的文字。他的癖好既有晚明士人和清初遗民的一些共性,也有自己的个性因素,甚至带有病态色彩。其癖好之多、之深,总让人觉得他有一点精神病倾向。当一个文学艺术家的精神状态脱离常规,不太受社会规则约束时,那他所创作出来的作品就有了世界文学的共通性。正是嗜梦、佞佛、有点精神病倾向的董说,才创造了《西游补》这样一部完全可以和世界文学接轨的奇书。

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李前程教授说,《西游补》是奇幻文学的上乘之作,南美作家博尔赫斯如果知道《西游补》,大概也会被此书吸引。实际上,除了《西游补》描写的这个以行者为主角的迷情幻梦之外,董说还写过许多有意思的梦。最有意思的是他《朝阳梦史》中的31个梦,特别是首梦《天雨字》。天上下的居然不是雨,而是字,形状像雪花,但颜色是黑的,最后这些字还合成了一篇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有个梦叫《卧饮二悬河》,董说梦见自己躺在峰石上,左右挂两条大河,头左转,喝干了左河,再右转,喝干了右河,堪比史上最牛抽水机!还有《走白云上》,董说梦见自己爬梯登天,半途中突然往下一看,全都是白云,就坠落在白云上。然后在白云上跑了几十里,忽然踏破白云,掉在水边,于是惊醒了。还有《云门》,类似最早的自动门,客到自开,客走自动合上。他的《病游记》和《续病游记》也记载了17个梦,其中最奇异的是,董说梦见自己骑着松枝,到了市场上,松枝就变成了牛,突然间看到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于是掉转牛头回来,牛又变为松枝,而且突然间长高千尺,把董说托在云中。董说可以说是史上最牛的梦癖者。

《西游补》不是“冷名著”

美国威斯康星大学周策纵教授说:“《红楼梦》里的好些特征,在《西游补》里早已有其端倪了。”周先生认为曹雪芹可能读到过《西游补》,因为董说友人中有几个也是曹雪芹祖父曹寅的朋友,但据笔者研究,这些人并没有同时与曹寅、董说有交游。总之,目前没有证据证明曹寅与董说有交游,也没有证据证明曹雪芹读到过《西游补》,但是《红楼梦》确实与《西游补》有相似或可比较之处。两书作者的家族都经历了盛极骤衰的过程。由于这样一个盛而速衰的家世背景,导致了他们作品中有浓郁的哀愁和强烈的梦幻色彩。《西游补》中珠雨楼台成荒草云烟一段,与《红楼梦》之《好了歌》解注所描写的意境类似。《西游补》中新唐皇帝风流生活的灰飞烟灭,与《红楼梦》中甄士隐家被“烧成瓦砾场”,以及鲜花着锦之盛的贾府的抄家败落,都给人强烈的梦幻与哀伤感。两书主人公均从某处堕入红尘梦境,最后又回到原处,以此表达了出情悟道的主旨,即佛教的色空观,也就是《西游补》第一回所谓“总见世界情缘,多是浮云梦幻”,和《红楼梦》甲戌本第一回所谓“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两书的内容都有一定的自叙性质,都有一批研究者认为小说是作者心路历程的反映,甚至认为,贾宝玉就是曹雪芹,孙行者就是董说。把小说主人公等同于作者,当然是走火入魔,它混淆了小说艺术与现实生活的关系,但两部小说确实有作者心路历程的展示。只是在展示作者的心路历程方面,《西游补》比《红楼梦》更加隐微,《红楼梦》比《西游补》更加复杂。在《西游补》中,可以简单地说行者的心路历程是作者董说心路历程的反映,而《红楼梦》因为使用了神瑛侍者、顽石两个并列的神话,神瑛侍者和顽石在红尘间又分别成了贾宝玉和他身上佩戴的玉,所以神瑛侍者(贾宝玉)、顽石(宝玉)都与作者的心路历程有关。两部小说中也都出现了补天石和镜子意象,它们不仅都是两部小说中的重要意象,而且都与小说题旨的阐发有关。其中补天石意象所揭示的都是天的倾覆和未遂的补天之恨,而镜子意象揭示的都是“色即是空”的佛教哲理。在两部小说中,红与绿两种基本色调也都代表了红尘和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