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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史弘肇龙虎君臣会 第4节

当日不去衙前俟候,闷闷不已,在客店前闲坐,只见一个扑鱼的在门前叫扑鱼,郭大郎遂叫住扑。只一扑,扑过了鱼。扑鱼的告那贵人道:“昨夜迫划得几文钱,买这鱼来扑,指望赢几个钱去养老娘。今日出来,不曾扑得一文;被官人一扑扑过了,如今没这钱归去养老娘。官人可以借这鱼去前面扑,赢得几个钱时,便把来还官人。”贵人见地说得孝顺,便借与他鱼去扑。分付他道:“如有人扑过,却来说与我知。”扑鱼的借得那鱼去扑,行到酒店门前,只见一个人叫:“扑鱼的在那里?”因是这个人在酒店里叫扑鱼,有分郭大郎拳手相交,就酒店门前变做一个小小战场。这叫扑鱼的是甚么人?

从前积恶欺天,

今日上苍报应。

酒店里叫住扑鱼的,是西京河南府部署李霸遇。在酒店里吃酒,见扑鱼的,遂叫人酒店里去扑。扑不过,输了几文钱,径硬拿了鱼。扑鱼的不敢和他争,走回来说向郭大郎道:“前面酒店里,被人拿了鱼,却赢得他几文钱,男女纳钱还官人。”贵人听得说,道:“是甚么人?好不谙事!既扑不过,如何拿了鱼?鱼是我的,我自去问他讨。”这贵人不去讨,万事俱休。到酒店里看那人时,仇人厮见,分外眼睁。不是别人,却是部署李霸遇。贵人一分焦躁变做十分焦躁,在酒店门前,看着李霸遇道:“你如何拿了我的鱼?”李霸遇道:“我自问扑鱼的要这鱼,如何却是你的?”贵人拍着手道:“我西京投事,你要我钱,耽搁我在这里两个来月,不教我见令公。你今日对我,有何理说?”李霸遇道:“你明日来衙门,我周全你。”贵人大骂道:“你这砍头贼,闭塞贤路,我不算你,我和你就这里比个大哥二哥!”郭大郎先脱膊,众人喊一声。原来贵人幼时曾遇一道士,那道士是个异人,替他右项上刺着几个雀儿,左项上刺几根稻谷,说道:“若要富贵足,直持雀衔谷。”从此人都唤他是郭雀儿。到登极之日,雀与谷果然凑在一处。此是后话。这日郭大郎脱膊,露出花项,众人喝彩。正是:

近觑四川十样锦,

远观洛汭一团花。

李霸遇道:“你真个要厮打?你只不要走!”贵人道:“你莫胡言乱语,要厮打快来!”李霸遇脱膊,露出一身??鞑鞑的横肉,众人也喊一声。好似:

生铁铸在火池边,

怪石镌来坟墓畔。

二人拳手厮打,四下人都观看。一肘二拳,三翻四合,打到分际,众人齐喊一声,一个汉子在血泺里卧地。当下却是输了兀谁?

作恶欺天在世间,

人人背后把眉攒。

只知自有安身术,

岂畏灾来在目前?

郭大郎正打那李霸遇,直打到血流满地。听得前面头踏指约,喝道:“令公来。”符令公在马上,见这贵人红光罩定,紫雾遮身,和李霸遇厮打。李霸遇那里奈何得这贵人?符令公教手下人:“不要惊动,为我召来。”手下人得了钧旨,便来好好地道:“两人且莫厮打,令公钧旨,教来府内相见。”二人同至厅下。符令公看这人时,生得:尧眉舜目,禹背汤肩。令公钧旨,便问郭大郎道:“那里人氏?因甚行打李霸遇?”贵人复道:“告令公,郭威是邢州尧山县人氏,远来贵府投事。李霸遇要郭威钱,不令郭威参见令公钧颜,耽搁在旅店两月有余。今日撞见,因此行打,有犯台颜。小人死罪,死罪!”符令公问道:“你既然远来投奔,会甚本事?”郭大郎复道:“郭威十八般武艺尽都通晓。”令公钧旨:教李霸遇与郭威就当厅使棒。李霸遇先时已被这贵人打了一顿,奈何不得这贵人。覆令公道:“李霸遇使棒不得。适间被郭威暗算,打损身上。”令公钧旨定要使棒。郭威看着李霸遇道:“你道我暗算你?这里比个大哥二哥!”二人把棒在手,唱了喏,部者喝教二人放对。

山东大擂,河北夹枪。山东大擂,鳌鱼口内喷来;河北夹枪,昆仑山头泻出。三转身,两攧脚。旋风响,卧乌呜。遮拦架隔,有如素练眼前飞;打龊支撑,不若耳边风雨过。

两人就在厅前使那棒,一上一下,一来一往,斗不得数合,令公符彦卿在厅上看见,喝彩不迭。

羊祜病中推杜预,

叔牙囚里荐夷吾。

堪嗟四海英雄辈,

若个男儿识大夫?

两人就厅下使棒。李霸遇那里奈何得这贵人?被郭大郎一棒打番。符令公大喜!即时收在帐前,遂差这贵人做大部署,倒在李霸遇之上。郭大郎拜谢了令公,在河南府当职役。过了几时,没话说。

忽一日,郭部署出衙门闲干事。行至市中,只见食店前一个官人,坐在店前大惊小怪,呼左右教打碎这食店。贵人一见,遂问过卖:“这官人因甚的在此喧哄寻闹?”过卖扯着部署在背后去告诉道:“这官人乃是地方中有名的尚衙内,半月前见主人有个女儿,十八岁,大有颜色。这官人见了一面,归去教人来传语道:‘太夫人教请小娘子过来,说话则个。若是你家缺少钱物,但请见谕。’主人道:‘我家岂肯卖女儿?只割舍得死!’尚衙内见主人不肯,今日来此掀打。”贵人见说:

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雄威动,凤眼圆睁;烈性发,龙眉倒竖。两条忿气,从脚底板贯到顶门。心头一把无明火,高三千丈,按捺不下。

郭部署向前与尚衙内道:“凡人要存仁义,暗室欺心,神目如电。尊官不可以女色而失正道。郭威言轻,请尊官上马若何?”衙内焦躁道:“你是何人?”贵人道:“姓郭,名威,乃是河南府符令公手下大部署。”衙内说:“各无所辖,焉能管我?左右,为我殴打这厮!”贵人大怒道:“我好意劝你,却教左右打我,你不识我性!”用左手捽住尚衙内,右手就身边拔出压衣刀在手,手起刀落,尚衙内性命如何?

欲除天下不平事,

方显人间大丈夫。

郭部署路见不平,杀了尚衙内,一行人从都走。贵人径来河南府内自首。符令公出厅,贵人覆道:“告令公,郭威杀了欺压良善之贼,特来请罪。”符令公问了起末,喝左右取长枷枷了,押下司理院问罪。怎见得司理院的利害?

古名“廷尉”,亦号“推官”果然是事不通风,端的底令人丧胆。庞眉节级,执黄荆俨似牛头;努目押牢,持铁索浑如罗刹。枷分三等,取勘情重情轻;牢眼四方,分别当生当死。风声紧急,乌鸦鸣嗓勘官厅;日影参差,绿柳遮笼萧相庙。转头逢五道,开眼见阎王。

当日,那承吏王琇承了这件公事。罪人入狱,教狱子絣在廓上,一面勘问。不多时,符令公钧旨,叫王琇来偏厅上。令公见王琇,遂分付几句,又把笔去那桌子面上写四宇。王琇看时,乃是:“宽容郭威。”王琇道:“律有明条,领钧旨。”令公焦躁,遂转屏风入府堂去。王琇急慌唱了喏,闷闷不已,径回来司房,伏案而睡。见一条小赤蛇儿,戏于案上。王琇道:“作怪!”遂赶这蛇。急赶急走,慢赶慢走;赶到东乙牢,这蛇入牢眼去,走上贵人枷上,入鼻内从七窍中穿过。王琇看这个贵人时,红光罩定,紫雾遮身。理会未下,就司房里,飒然睡觉。原来人困后,多是肚中不好了,有那与决不下的事;或是手头窘迫,忧愁思虑。故“困”字着个“贫”字,谓之“贫困”。“愁”字,谓之“愁困”。“忧”字,谓之“忧困”。不成“喜困”“欢困”。王琇得了这一梦,肚里道:“可知符令公教我宽容他,果然好人识好人。”王琇思量半晌,只是未有个由头出脱他。不知这贵人直有许多攧扑:自幼便没了亲爹,随母嫁潞州常家;后来因事离了河北,筑筑磕磕,受了万千不易;甫能得符令公周全,做大部署,又去闲管事,惹这场横祸。至夜,居民遗漏。王琇眉头一纵,计从心上来。只就当夜,教这贵人出牢狱。当时王琇思量出甚计来?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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