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滦阳消夏录二 第10节原文解释
阴间阳间是不同的路数,人能够处置的,鬼神不必要去管,以表示敬重人。阴间阳间同一准则,人处置不到的,鬼神有可能代为处置,以显示不测的天机。太仆寺卿戈仙舟说:“有个奴仆醉卧在城隍庙的神案上,被神捉去打了二十大板。”这个人两条大腿伤痕累累,戈仙舟曾亲眼看到过。
杜生村,距离我家十八里。村子里有贪图富家钱财的人,打算把他家的童养媳卖给富人做妾。那个童养媳虽然没有成婚,但是同未婚夫已经一起生活了几年,决不想再嫁别人。她估计事情不可能挽回,于是暗暗约定未婚夫一起逃走。公婆发觉,随后追赶。二人夜里跑到我这个村上的土神祠,无处安身,相抱着哭泣。忽然祠内有说话的声音道:“追的人快到了,你们可以躲在神桌下面。”不一会儿管香火的庙祝喝酒喝得醉醺醺踉踉跄跄回来,横躺在门外。公婆追到,向庙祝打听两个人的踪迹,庙祝含含糊糊像说梦话一样答道:“是两个小男女吗?年纪大约多少,衣服鞋子又是什么什么样,向某条路上去了。”公婆急忙沿着他指的路追去。二人因此没有被发现,一路要饭到了童养媳的父母家。父母要告官,童养媳才不至于被卖掉。当时土神祠里没有一个人,庙祝说:“我起初不知道这件事,也不记得说过什么话。”大概都是土地神显灵了。
乾隆庚子年,京城杨梅竹斜街发生火灾,烧毁了将近一百间房屋。有间破屋却岿然独存,破屋周围都是被烧过的断墙残壁,四边齐整好像有谁给画了一道界线隔开了大火,是因为这间破屋里有个寡媳,守护着生病的婆母不肯离去。这就是人们传说的“极为孝悌的人,能够感动神灵”。
于氏是肃宁的旧家大族。魏忠贤窃弄权柄时,把王侯将相们都看成是粪土。但他生长在肃宁,耳闻目染,把于氏看得像晋代的王谢大族一样,为侄子求婚,非娶于氏的女儿不可。恰好于家的小儿子参加乡试,他置办了酒席,强把于生请到家里面议。于生心里盘算,如果答应了,大祸就在以后,如果不答应,大祸就在眼前,仓促间决定不下来。就找借口说父亲在,不敢擅自做主。魏忠贤说:“这容易。你赶快写封信,我能马上送到你父亲那里。”
【原文】
是夕,于翁梦其亡父,督课如平日,命以二题:一为“孔子曰诺”,一为“归洁其身而已矣”。方搆思,忽叩门惊醒。得子书,恍然顿悟。因复书许姻,而附言病颇棘,促子速归。肃宁去京四百馀里,比信返,天甫微明,演剧犹未散。于生匆匆束装,途中官吏迎候者已供帐相属。抵家后,父子俱称疾不出。是岁为天启甲子。越三载而忠贤败,竟免于难。事定后,于翁坐小车,遍游郊外,曰:“吾三载杜门,仅博得此日看花饮酒,岌乎危哉!”
于生濒行时,忠贤授以小像曰:“先使新妇识我面。”于氏与余家为表戚,余儿时尚见此轴。貌修伟而秀削,面白色隐赤,两颧微露,颊微狭,目光如醉,卧蚕以上,赭石薄晕如微肿。衣绯红。座旁几上,露列金印九。
杜林镇土神祠道士,梦土神语曰:“此地繁剧,吾失于呵护,致疫鬼误入孝子节妇家,损伤童稚。今镌秩去矣。新神性严重,汝善事之,恐不似我姑容也。”谓春梦无凭,殊不介意。越数日,醉卧神座旁,得寒疾几殆。
景州戈太守桐园,官朔平时,有幕客夜中睡醒,明月满窗,见一女子在几侧坐。大怖,呼家奴。女子摇手曰:“吾居此久矣,君不见耳。今偶避不及,何惊骇乃尔?”幕客呼益急。女子哂曰:“果欲祸君,奴岂能救?”拂衣遽起,如微风之振窗纸,穿棂而逝。
颍州吴明经跃鸣言:其乡老儒林生,端人也。尝读书神庙中,庙故宏阔,僦居者多。林生性孤峭,率不相闻问。
【翻译】
这天晚上,于翁梦见死去的父亲,还像以前那样给他上课,出了两个题:一是“孔子说可行”,一是“回家独善其身就行了”。他正在构思,忽然被叩门声惊醒。得到儿子的信,他恍然大悟。于是复信许婚,而附言说自己病得很重,叫儿子赶快回来。肃宁离京城四百多里地,等回信送到,天色刚亮,演的戏还没有散场。于生匆匆地准备行装出发,一路上,都有官吏中途迎候,已经为他准备了赶路所需的一应物品。到家之后,于氏父子都宣称有病,不露面了。这一年是天启甲子年。过了三年,魏忠贤垮台败亡,于氏竟免于受牵连。时局稳定下来后,于翁坐着小车,在郊外到处游玩,说:“我三年闭门不出,只换来今天这样看花喝酒,真是危险呵!”
于生临离开京城时,魏忠贤交给他一幅小像,说:“先叫新娘认认我。”于氏和我家是表亲,我在小时候曾经见过这幅小像。魏忠贤身材高大而瘦削,脸色白里透红,两边颧骨微微凸起,脸颊稍窄,眼光好像喝醉了酒,眼轮以上的部分,有赭石般淡淡的晕,好像微微肿着。衣服是绯红色的。座旁的几案上,摆列着九颗金印。
杜林镇土地庙一个道士,梦见土地神告诉他说:“此地事务繁重之极,我呵禁护卫不周,让传播瘟疫的恶鬼误入孝子节妇家,伤害了孩子。现在我被削职要调走了。新上任的土地神性格严肃,你要好好侍奉,恐怕他不像我这么姑息宽容了。”道士只当作是一场春梦没什么根据,没放在心上。几天后,他醉卧在神座旁,就得了寒热病,差点儿死掉。
景州戈桐园太守在朔平做官时,有个师爷夜里醒来,这时明月满窗,看见一个女子坐在小桌旁。吓坏了,呼唤家奴。女子摇手说:“我住在这里很久了,你没有见到罢了。今天偶然来不及回避,何必吓成这样?”师爷喊得更急了。女子嘲笑道:“果真要想害你,奴仆救得了么?”说完一抖衣服站了起来,就像微风吹动窗纸,穿过窗棂不见了。
颍州人明经吴跃鸣说:他的同乡老儒林生,是品行端正的人。林生曾借住在神庙里读书,庙宇很宽阔,租住的人也很多。林生性情孤僻,与庙里其他人一概不来往。
【原文】
一日,夜半不寐,散步月下,忽一客来叙寒温。林生方寂寞,因邀入室共谈,甚有理致。
偶及因果之事。林生曰:“圣贤之为善,皆无所为而为者也。有所为而为,其事虽合天理,其心已纯乎人欲矣。故佛氏福田之说,君子弗道也。”
客曰:“先生之言,粹然儒者之言也。然用以律己则可,用以律人则不可;用以律君子犹可,用以律天下之人则断不可。圣人之立教,欲人为善而已。其不能为者,则诱掖以成之;不肯为者,则驱策以迫之。于是乎刑赏生焉。能因慕赏而为善,圣人但与其善,必不责其为求赏而然也;能因畏刑而为善,圣人亦与其善,必不责其为避刑而然也。苟以刑赏使之循天理,而又责慕赏畏刑之为人欲,是不激劝于刑赏,谓之不善;激劝于刑赏,又谓之不善,人且无所措手足矣。况慕赏避刑,既谓之人欲,而又激劝以刑赏,人且谓圣人实以人欲导民矣,有是理欤?盖天下上智少而凡民多,故圣人之刑赏,为中人以下设教。佛氏之因果,亦为中人以下说法。儒释之宗旨虽殊,至其教人为善,则意归一辙。先生执董子谋利计功之说,以驳佛氏之因果,将并圣人之刑赏而驳之乎?先生徒见缁流诱人布施,谓之行善,谓可得福;见愚民持斋烧香,谓之行善,谓可得福;不如是者,谓之不行善,谓必获罪。遂谓佛氏因果,适以惑众。而不知佛氏所谓善恶,与儒无异;所谓善恶之报,亦与儒无异也。”
【翻译】
一天半夜,林生睡不着,在月下散步,忽然有一位客人来跟他寒暄。林生正感到寂寞,就邀请客人进屋闲谈,客人讲话很有义理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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