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滦阳消夏录二 第4节原文解释
【翻译】
外祖父张雪峰先生,品性高洁,书房里文房四宝齐全精巧,图书史料整齐有序。他出去时常锁着门,没有他来,谁也不准开。书房前的院子里花木茂盛,地上青苔争绿。仆人丫环们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敢随便踏进一步。舅舅健亭公十二三岁时,趁外祖父外出,偷偷溜到院里树下乘凉。听见书房里好像有人走动,他怀疑是外祖父回来了,于是屏息从窗缝往里看。看见竹椅上坐着一个女子,浓妆艳抹,漂亮得像画中美人一样。椅子对面有一块大镜子,大约高五尺,镜子里照出来的却是一只狐狸。健亭公害怕得不敢动,偷偷看狐狸要干什么。这女子忽然看见镜中的影像,急忙绕着镜子四周呵气,顿时,镜面上朦朦胧胧好像起了雾。好一会儿,狐狸才又坐回椅子上,镜子上的雾气慢慢消去,再看镜子里,照出的就是一个漂亮女子了。健亭公担心被发现,轻手轻脚缩了回来。后来,他暗地里告诉了姚安公。姚安公曾给几个孙子讲《大学》“修身”一章,举这件事为例说:“明镜上空空无物,所以影像无处躲藏。但是一旦被妖气所遮蔽,就失去真实的形状。何况因私心偏向,事先有所遮蔽的呢?”又说:“不但因为私心可以遮蔽,出于公心也能被蒙住眼睛。正人君子,被小人钻了空子而被激怒,如果固执专断,有可能导致颠倒是非。过去包孝肃的属吏假装弄权的样子,使本应挨打的囚犯免于挨打。这也就像妖气掩盖了镜子呵。所以要诚意诚心,正直无邪,必须先推究事物的原理而获取真知。”
有一个卖花的老妇人说:京城有一所住宅离空园子很近,园中一向有不少狐狸。有一个漂亮的女子夜里越过矮墙,同邻家小伙子偷情。怕事情败露,开始时假托姓名。后来处得越来越融洽,估计不至于被抛弃了,就自己冒称是园子里的狐女。小伙子喜欢她的美色,也不疑心拒绝。过了好久,忽然有瓦片从这个女子家的屋上掷过来,还骂着说:“我在园子里住得长久了,小儿女们戏耍抛掷砖头石块,惊动邻里,这种事情是有的,但实在是没有淫荡媚惑人的事。你为什么玷污我的名声?”事情就这样败露了。真是奇怪,狐狸精常常假冒为人,这个女子却假冒狐狸精。人们把善于诱惑人的比作狐狸精,而这个狐狸精竟然比人还要贞洁。
【原文】
有游士以书画自给。在京师纳一妾,甚爱之。或遇䜩会,必袖果饵以贻。妾亦甚相得。无何病革,语妾曰:“吾无家,汝无归;吾无亲属,汝无依。吾以笔墨为活,吾死,汝瑟琶别抱,势也,亦理也。吾无遗债累汝,汝亦无父母兄弟掣肘。得行己志,可勿受锱铢聘金,但与纯岁时许汝祭我墓,则吾无恨矣。”妾泣受教。纳之者亦如约,又甚爱之。然妾恒郁郁忆旧恩,夜必梦故夫同枕席,睡中或妮妮呓语。夫觉之,密延术士镇以符箓。梦语止,而病渐作,驯至绵惙。临殁,以额叩枕曰:“故人情重,实不能忘,君所深知,妾亦不讳。昨夜又见梦曰:‘久被驱遣,今得再来。汝病如是,何不同归?’已诺之矣。能邀格外之惠,还妾尸于彼墓,当生生世世,结草衔环。不情之请,惟君图之。”语讫奄然。夫亦豪士,慨然曰:“魂已往矣,留此遗蜕何为?杨越公能合乐昌之镜,吾不能合之泉下乎?”竟如所请。
此雍正甲寅、乙卯间事。余是年十一二,闻人述之,而忘其姓名。余谓再嫁,负故夫也;嫁而有贰心,负后夫也。此妇进退无据焉。何子山先生亦曰:“忆而死,何如殉而死乎?”何励庵先生则曰:“《春秋》责备贤者,未可以士大夫之义律儿女子。哀其遇可也,悯其志可也。”
屠者许方,尝担酒二罂夜行,倦息大树下。月明如昼,远闻呜呜声,一鬼自丛薄中出,形状可怖。乃避入树后,持担以自卫。
【翻译】
有一个远游在外的读书人,靠卖书画谋生。在京城娶了个妾,非常爱她。有时外出赴宴会,他一定带点儿果品什么的送给爱妾。爱妾也与他情投意合。可是没有多久,这个读书人病危,临终时对爱妾说:“我没有家,你无处可去;我又没有亲属,你也没有依靠。我以笔墨为生,我死以后,你没法过活,你再嫁,这是情势所迫,也在情理之中。我没有留下债务拖累你,你也没有父母兄弟牵连阻挠。按自己的想法去做的时候,可以不接受他哪怕一点点儿的成婚聘金,只是与他约定每年到时要允许你给我上坟祭祀,这样我就没有遗憾了。”爱妾哭着答应了。后来娶这个妾的人也答应了,而且也很爱她。但是这位爱妾却常郁郁寡欢不忘旧恩,夜里总是梦见与前夫同席共枕,睡梦中有时喃喃说着梦话。后夫察觉后,暗暗请术士用符箓镇鬼。此后,爱妾不说梦话了,却又生起病来,病情越来越沉重,渐渐危及生命了。临终时,她前额叩枕说:“前夫情意重,实在不能忘怀,你是知道的,为妾我从来也没有隐瞒过。昨夜又梦见他来对我说:‘我被赶走很久了,今天才能再来。你病成这样,为何不跟我一道走?’我已经答应了他。如果能得到你的格外恩惠,把我的尸体葬在他墓里,我会生生世世结草衔环来报答您的大恩。这个不合情理的请求,恳望你能考虑。”说完已是气息奄奄。后夫本来就是豪爽的人,感慨地说:“魂魄都已经走了,留着这个空壳又有什么用呢?杨越公能让乐昌公主夫妇团圆,我就不能使泉下有情人重结眷属吗?”最后按妾的请求料理了后事。
这是雍正甲寅、乙卯年间发生的事情。我当时十一二岁,听人讲了这件事,但忘了他们的姓名。在我看来,这个女人再嫁,是背弃了原来的丈夫;嫁了以后又有二心,是背弃了后来的丈夫。应该说她是进退无据,都不符合礼教。何子山先生也说:“与其怀念故夫而死,不如当时殉节而死。”何励庵先生却说:“《春秋》之义责备贤人,不能用士大夫的观念标准来要求普通女子。对于这个妾,哀伤她的遭遇是可以的,同情她的心志也是可以的。”
屠夫许方有一次挑着两坛子酒夜间赶路,走累了就在大树底下休息。这时月光亮得像白天一样,远处有“呜呜”的声音,有个鬼从草丛中出来,相貌极其可怕。许方躲在树后,手持扁担自卫。
【原文】
鬼至罂前,跃舞大喜,遽开饮。尽一罂,尚欲开其第二罂,缄甫半启,已颓然倒矣。许恨甚,目视之似无他技,突举担击之,如中虚空。因连与痛击,渐纵弛委地,化浓烟一聚。恐其变幻,更箠百馀。其烟平铺地面,渐散渐开,痕如淡墨,如轻縠,渐愈散愈薄,以至于无。盖已澌灭矣。
余谓鬼,人之馀气也。气以渐而消,故《左传》称新鬼大,故鬼小。世有见鬼者,而不闻见羲、轩以上鬼,消已尽也。酒,散气者也,故医家行血发汗、开郁驱寒之药,皆治以酒。此鬼以仅存之气,而散以满罂之酒,盛阳鼓荡,蒸烁微阴,其消尽也固宜。是澌灭于醉,非澌灭于箠也。闻是事时,有戒酒者曰:“鬼善幻,以酒之故,至卧而受箠。鬼本人所畏,以酒之故,反为人所困。沉湎者念哉!”有耽酒者曰:“鬼虽无形而有知,犹未免乎喜怒哀乐之心。今冥然醉卧,消归乌有,反其真矣。酒中之趣,莫深于是。佛氏以涅槃为极乐,营营者恶乎知之!”庄子所谓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欤?
献县田家牛产麟,骇而击杀。知县刘征廉收葬之,刊碑曰“见麟郊”。刘固良吏,此举何陋也!麟本仁兽,实非牛种。犊之麟而角,雷雨时蛟龙所感耳。
董文恪公未第时,馆于空宅,云常见怪异。公不信,夜篝灯以待。三更后,阴风飒然,庭户自启,有似人非人数辈,杂遝拥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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