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滦阳消夏录二 第7节原文解释
奴仆刘四,在乾隆壬辰年夏天请假回去探望父母。他自己赶着牛车载着妻子走。走到离父母家三四十里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牛忽然不走了。妻子在车里惊叫说:“有一个鬼,头大得像坛子,在牛的前面。”刘四仔细一看,是一个矮黑女人,头上戴着一个破鸡笼,边舞边叫着说“来!来!”刘四惊恐地调转车头,鬼又跳到牛车前面,叫“来!来!”就这么转来转去地一直折腾到鸡叫。鬼忽然站住笑道:“夜里凉快无事可做,借你们夫妇消遣消遣,偶尔开开玩笑。我走后千万不要骂我,要是骂我的话,我还来。鸡笼是前村某某家的,请你捎带着还给他。”说完,把鸡笼扔在车上走了。天亮时到了家,夫妇两人都昏昏沉沉好像喝醉了似的。妻子不久就病死了,刘四也四处飘零没个人样。大概鬼就是趁着他们的气数将尽才作弄他们的。
【原文】
景城有刘武周墓,《献县志》亦载。按,武周山后马邑人,墓不应在是,疑为隋刘炫墓。炫,景城人。《一统志》载其墓在献县东八十里。景城距城八十七里,约略当是也。旧有狐居之,时或戏嬲醉人。里有陈双,酒徒也。闻之愤曰:“妖兽敢尔!”诣墓所,且数且詈。时耘者满野,皆见其父怒坐墓侧,双跳踉叫号。竞前呵曰:“尔何醉至此,乃詈尔父!”双凝视,果父也,大怖叩首。父径趋归。双随而哀乞,追及于村外。方伏地陈说,忽妇媪环绕,哗笑曰:“陈双何故跪拜其妻?”双仰视,又果妻也,愕而痴立。妻亦径趋归。双惘惘至家,则父与妻实未尝出。方知皆狐幻化戏之也,惭不出户者数日。闻者无不绝倒。余谓双不詈狐,何至遭狐之戏,双有自取之道焉。狐不嬲人,何至遭双之詈?狐亦有自取之道焉。颠倒纠缠,皆缘一念之妄起。故佛言一切众生,慎勿造因。
方桂,乌鲁木齐流人子也。言尝牧马山中,一马忽逸去。蹑踪往觅,隔岭闻嘶声甚厉。寻声至一幽谷,见数物, 似人似兽,周身鳞皴,斑驳如古松,发蓬蓬如羽葆,目睛突出,色纯白,如嵌二鸡卵。共按马生啮其肉。牧人多携铳自防,桂故顽劣,因升树放铳。物悉入深林去,马已半躯被啖矣。后不再见,迄不知为何物也。
【翻译】
刘武周的墓在景城,《献县志》也有记载。按,刘武周是太行山北马邑人,墓不应该在这里,所以景城的墓可能是隋代刘炫的。刘炫是景城人。《一统志》记载,刘武周的墓在献县东八十里处。景城离县城八十七里,估计这种说法差不多。过去墓里住着狐狸,经常戏弄醉鬼。有个乡民陈双,是个酒徒。听说后气愤道:“妖兽胆敢这样!”他到了墓地,一边数落一边骂。当时地里都是干活的人,都看见陈双的父亲怒气冲冲地坐在墓边,陈双跺脚大骂。大伙儿争相走过来呵斥他:“你怎么醉成这样,还骂你父亲!”陈双仔细一看,真的是父亲,吓得赶紧叩头。父亲没理他,往回走了。陈双跟随着哀求父亲不要走,到了村外才追上。他趴在地上说明原委,忽听一群妇女围着笑道:“陈双,为什么拜你的妻子?”陈双抬头一看,果然是妻子,他惊讶地呆呆站着。妻子也径直回去了。陈双迷迷糊糊地回了家,得知父亲和妻子二人根本没有出去过。这才知道是狐精变化了戏弄他,羞惭得好几天不出门。听到这事的人无不笑得前仰后合。我认为,陈双不骂狐狸,何至于被狐狸戏弄,陈双是自作自受。狐狸如果不戏耍人,何至于遭陈双谩骂?狐狸也是自作自受。恩怨纠纷,颠倒错乱,皆因一念之差。所以佛说,一切生灵,千万不要惹是生非、制造结怨的因由。
方桂,是流放到乌鲁木齐的一个囚犯的儿子。他说,曾经在山里牧马,一匹马忽然逃走了。他跟踪寻找,隔着山岭听到很凄厉的马嘶声。循着声音的方向,找到一个幽深的山谷,看见几个怪物,像人又像野兽,全身像长了鳞片那样毛糙,斑斑驳驳像是古松,头发蓬乱,像是插满了鸟的羽毛,眼珠突出,颜色纯白,就像镶嵌着两个鸡蛋。这几个怪物一起摁住马,生吞活剥地啃马肉。放牧的人多半携带火铳防身,方桂本来就顽皮暴烈,于是爬上树放铳。那几个怪物全部逃进了茂密的森林,马的半个身体已经被吃掉了。后来没有再见到过这种怪物,所以至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原文】
芮庶子铁崖宅中一楼,有狐居其上,恒 之。狐或夜于厨下治馔,斋中宴客,家人习见亦不讶。凡盗贼火烛,皆能代主人呵护,相安已久。后鬻宅于李学士廉衣,廉衣素不信妖妄,自往启视,则楼上三楹,洁无纤尘,中央一片如席大,藉以木板,整齐如几榻,馀无所睹。时方修筑,因并毁其楼,使无可据。亦无他异。迨甫落成,突烈焰四起,顷刻无寸椽。而邻屋枯草无一茎被爇。皆曰狐所为也。刘少宗伯青垣曰:“此宅自当是日焚耳,如数不当焚,狐安敢纵火?”余谓妖魅能一一守科律,则天无雷霆之诛矣。王法禁杀人,不敢杀者多,杀人抵罪者亦时有。是固未可知也。
王少司寇兰泉言:梦午塘提学江南时,署后有高阜,恒夜见光怪。云有一雉一蛇居其上,皆岁久,能为魅。午塘少年盛气,集锸畚平之。众犹豫不举手,午塘方怒督,忽风飘片席蒙其首,急撤去,又一片蒙之,皆署中凉篷上物也。午塘觉其异,乃辍役。今尚岿然存。
【翻译】
侍讲学士芮铁崖的宅院里有一座楼房,楼上住着狐狸精,平常总是上着锁。狐精有时夜里在厨房置办菜肴,在书房里宴请宾客,家人经常见到,也不惊怪。凡是盗贼、火烛一类事,狐精都能够替主人呵禁护卫,人狐相安无事很长时间。后来芮家将宅院转卖给学士李廉衣。李学士一向不信妖邪,亲自上楼开门审看,见楼上三间屋子,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中央有一片席子大的地方铺着木板,整整齐齐的像是床,其他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李学士当时要修建新居,就把这座楼也拆了,使狐狸精没有落脚的地方。拆毁楼房时也没发生异常情况。到新居竣工这天,突然烈火四起,顷刻之间新居化为灰烬,连半寸椽木也没留下。而邻居屋上却连一根枯草都没被烧。人们都说这是狐精放的火。礼部侍郎刘青垣说:“这座房子的命数就是该当这天被烧,如果命数不该焚烧,狐精哪敢放火呢?”我认为,如果狐精鬼魅都能够遵守戒律,那么老天就不会有用雷霆诛杀的事情了。人间王法禁止杀人,结果不敢杀人的占多数,杀人抵罪的事情也时常有。这种事情本来就说不清是什么原因。
刑部侍郎王兰泉说:梦午塘任江南提学时,衙署后面有一座高高的土丘,夜里经常见到发光的怪物。人们说土丘上住着一只野鸡和一条蛇,年岁长久,就成妖作怪了。梦午塘年轻气盛,召集众人拿了铁锹土筐,要铲平这座土丘。大伙儿犹豫着不肯动手,梦午塘正在发火督促,忽然,大风刮来一片席子蒙住他的头,他急忙拉掉席子,又飞来一片蒙在头上,这些席子都是衙署里凉篷上的东西。梦午塘觉得很反常,就停了工。如今这座土丘还巍然屹立在那里。
【原文】
老仆魏哲闻其父言:顺治初,有某生者,距余家八九十里,忘其姓名,与妻先后卒。越三四年,其妾亦卒。适其家佣工人,夜行避雨,宿东岳祠廊下。若梦非梦,见某生荷校立庭前,妻妾随焉。有神衣冠类城隍,磬折对岳神语曰:“某生污二人,有罪;活二命,亦有功,合相抵。”岳神咈然曰:“二人畏死忍耻,尚可贷。某生活二人,正为欲污二人,但宜科罪,何云功罪相抵也?”挥之出。某生及妻妾亦随出。悸不敢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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