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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滦阳消夏录二 第8节原文解释

天曙归告家人,皆莫能解。有旧仆泣曰:“异哉,竟以此事被录乎!此事惟吾父子知之,缘受恩深重,誓不敢言。今已隔两朝,始敢追述。两主母皆实非妇人也。前明天启中,魏忠贤杀裕妃,其位下宫女内监,皆密捕送东厂,死甚惨。有二内监,一曰福来,一曰双桂,亡命逃匿。缘与主人曾相识,主人方商于京师,夜投焉。主人引入密室,吾穴隙私窥。主人语二人曰:‘君等声音状貌在男女之间,与常人稍异,一出必见获。若改女装,则物色不及。然两无夫之妇,寄宿人家,形迹可疑,亦必败。二君身已净,本无异妇人;肯屈意为我妻妾,则万无一失矣。’二人进退无计,沉思良久,并曲从。遂为办女饰,钳其耳,渐可受珥。并市软骨药,阴为缠足。越数月,居然两好妇矣。乃车载还家,诡言在京所娶。二人久在宫禁,并白皙温雅,无一毫男子状。又其事迥出意想外,竟无觉者。但讶其不事女红,为恃宠骄惰耳。二人感主人再生恩,故事定后亦甘心偕老。然实巧言诱胁,非哀其穷,宜司命之见谴也。”信乎,人可欺,鬼神不可欺哉!

【翻译】

老仆人魏哲听他父亲说:顺治朝初年,某生距离我家八九十里,忘了姓名,和妻子先后去世。过了三四年,他的妾也死了。当时他家的雇工夜里赶路避雨,借宿在东岳祠的廊庑下。在似梦非梦时,看见某生戴着枷锁站在庭前,妻妾随在身后。有个神灵,看衣冠像是城隍,恭敬地弓着腰对岳神说:“某生污辱了这两个人,有罪;救了二人的性命,也有功,应该相抵。”岳神不高兴地说:“这二人怕死而忍垢含耻,还可以原谅。某生救这两个人,正是为了奸污这二人,只能定罪,怎么能说功罪相抵呢?”挥手把城隍神打发了出去。某生和妻妾也随后出去了。雇工害怕,不敢吱声。

雇工天亮之后回去告诉了家人,大家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某生过去的仆人哭道:“真是怪事,他竟然因为这件事被记录了罪孽么!这事只有我们父子知道,因为受恩深重,发誓不说。如今已经隔了两朝,才敢说说以前的事。两位主母实际上都不是女人。在明代天启年间,魏忠贤杀死裕妃,裕妃的宫女太监,都被秘密逮捕送到东厂,都死得很惨。有两个太监,一个叫福来,一个叫双桂,改名换姓逃亡躲藏。因为他们与我主人是旧相识,而主人正在京城经商,就夜里投奔来了。主人把两人带进密室,我从门缝往里偷看。听见主人对他们说:‘你们的声音相貌,不男不女,和别人不大一样,一出去肯定会被抓住。如果改换女装,就认不出来了。但是两个没有丈夫的女人寄住在别人家里,形迹可疑,也一定会败露。两位已经净了身,和女人也没什么两样了;如果肯委屈当我的妻妾,就万无一失了。’二人进退不得,沉思了好久,都只好曲从。主人于是为他们采买女人饰物,扎了耳朵眼,渐渐可以挂耳环了。还买来软骨药,悄悄为他们缠脚。过了几个月,居然变成两个漂亮的妇人。于是主人用车载二人回家,撒谎说在京城娶的。这二人久在宫禁之中,都皮肤白皙、举止温雅,没有一点儿男子的样子。这件事又远出乎人们的意料,竟然没有人察觉。只是奇怪两个人都不做女红,以为是仗着宠娇懒惰罢了。二人感怀主人的活命之恩,所以在魏忠贤死后,仍然甘心与主人在一起过到老。主人实际上是花言巧语引诱胁迫他们就范的,并不是同情他们无处投奔,所以岳神惩罚他也是应该的。”可见,人可以欺骗,鬼神不可欺骗啊!

【原文】

乾隆己卯,余典山西乡试,有二卷皆中式矣。一定四十八名,填草榜时,同考官万泉吕令,误收其卷于衣箱,竟觅不可得。一定五十三名,填草榜时,阴风灭烛者三四,易他卷乃已。揭榜后,拆视弥封,失卷者范学敷,灭烛者李腾蛟也。颇疑二生有阴谴。然庚辰乡试,二生皆中式。范仍四十八名,李于辛丑成进士。乃知科名有命,先一年亦不可得,彼营营者何为耶?即求而得之,亦必其命所应有,虽不求亦得也。

先姚安公言:雍正庚戌会试,与雄县汤孝廉同号舍。汤夜半忽见披发女鬼,搴帘手裂其卷,如蛱蝶乱飞。汤素刚正,亦不恐怖,坐而问之曰:“前生吾不知,今生则实无害人事。汝胡为来者?”鬼愕眙却立曰:“君非四十七号耶?”曰:“吾四十九号。”盖前有二空舍,鬼除之未数也。谛视良久,作礼谢罪而去。斯须间,四十七号喧呼某甲中恶矣。此鬼殊愦愦,此君可谓无妄之灾。幸其心无愧怍,故仓卒间敢与诘辩,仅裂一卷耳,否亦殆哉。

顾员外德懋,自言为东岳冥官,余弗深信也。然其言则有理。曩在裘文达公家,尝谓余曰:“冥司重贞妇,而亦有差等:或以儿女之爱,或以田宅之丰,有所系恋而弗去者,下也;不免情欲之萌,而能以礼义自克者,次也;心如枯井,波澜不生,富贵亦不睹,饥寒亦不知,利害亦不计者,斯为上矣。如是者千百不得一,得一则鬼神为起敬。一日,喧传节妇至,冥王改容,冥官皆振衣伫迓。见一老妇儽然来,其行步步渐高,如蹑阶级。比到,则竟从殿脊上过,莫知所适。冥王怃然曰:‘此已升天,不在吾鬼箓中矣。’”又曰:“贤臣亦三等:畏法度者为下;爱名节者为次;乃心王室,但知国计民生,不知祸福毁誉者为上。”又曰:“冥司恶躁竞,谓种种恶业,从此而生,故多困踬之,使得不偿失。人心愈巧,则鬼神之机亦愈巧。然不甚重隐逸,谓天地生才,原期于世事有补。人人为巢、许,则至今洪水横流,并挂瓢饮犊之地,亦不可得矣。”又曰:“阴律如《春秋》责备贤者,而与人为善。君子偏执害事,亦录以为过;小人有一事利人,亦必予以小善报。世人未明此义,故多疑因果或爽耳。”

【翻译】

乾隆己卯年,我主持山西的乡试,有两份卷子都考试合格了。一个定在第四十八名,填写草榜时,分房阅卷的考官万泉县令吕,把他的卷子错收在衣箱里,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定在第五十三名,填写草榜时,不知哪来的冷风吹灭蜡烛三四次,换了别的卷子才罢。榜揭晓以后,拆封查看,卷子找不到的叫范学敷,填草榜时风吹灭蜡烛的那张卷子的考生叫李腾蛟。于是疑心这两个考生有缺德之事,所以冥冥之中受到了惩罚。但是乾隆庚辰年乡试,这两个考生都取中了。范学敷仍旧是第四十八名;李腾蛟在乾隆辛丑年成为进士。这才知道科举功名是有命数的,早一年也不可得,那些忙忙碌碌钻营追逐的人为了什么呢?就是追求而得到了,其实也必然是命里所应该有的,即便不去追求也会得到的。

先父姚安公说:雍正庚戌年会试,他与雄县人汤孝廉同在一个号舍。汤孝廉半夜忽见一个披发女鬼,掀开帘子用手撕碎他的试卷,试卷碎片像蝴蝶一样乱飞。汤孝廉一向刚正,也不害怕,坐起来问她说:“前生我不知道,今生我确实没做害人的事。你为什么来的?”女鬼惊愕地望着汤孝廉,后退两步问:“你不是四十七号吗?”汤孝廉回答:“我这是四十九号。”原来前面有两间空的号舍,女鬼除去没有数。她仔细地看了好久,才施礼向汤孝廉谢罪后退走。不一会儿,四十七号舍那边吵吵嚷嚷,说某甲中了邪。这个女鬼也太糊涂了,汤孝廉可谓是无妄之灾。幸好他心中无愧,也不害怕,慌乱的时候敢于和鬼争辩,只撕碎了一张卷子罢了,否则也就危险了。

员外顾德懋自己说他是东岳的冥官,我不怎么相信。但他说的话却有些道理。以前在裘文达公家,他对我说:“地府里很看重贞妇烈女,但也分等级:或因儿女之情,或因公婆家田产丰厚,有所留恋而不改嫁的,为下等;情欲有所萌动而能以礼义克制自己的,是中等;心如枯井,感情不生波澜,不向往富贵,饥饿寒冷也无所谓,也不计较利害的,这是上等。这样的在千百个人中也找不到一个,如果是这样的人,鬼神也起敬。有一天,闹嚷嚷传说节妇到了,阎王脸色严肃,阴官们都抖抖衣服站起来迎接。只见一位老妇人很疲惫地走来,她好像脚下踩着台阶,步步登高。等到了阎王殿,竟从殿顶上走过去,不知要去哪儿。阎王惊愕地说:‘这个人已经升天,不在我们鬼界的名录中了。’”顾德懋又说:“贤臣也分三等:害怕法度的是下等;爱惜名声气节的是中等;忠心于朝廷,只知国计民生大事,不计较祸福毁誉的为上等。”他还说:“地府厌恶为追求名利而竞争,认为种种罪孽都是因此而产生的,所以往往让这种人不顺利,叫他得不偿失。人心越是奸诈,鬼神的安排也就越是巧妙。但是地府不怎么看重隐士,认为天地造才,本来是希望这种人对世事有所补益。如果人人都去当巢父、许由,那么至今这世界仍然是洪水泛滥,连挂瓢的树、让牛犊饮水的地方也不会有了。”又说:“阴间的法度像《春秋》求全责备贤者一样,但是强调善意帮助别人。君子由于片面固执妨害了什么事情,会作为过失被记录下来;小人做一件有利于别人的事,也一定会用小的好处来报答他的善行。世上的人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往往怀疑因果报应也许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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