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滦阳消夏录四 第3节原文解释
再从伯灿臣公言:曩有县令,遇杀人狱不能决,蔓延日众。乃祈梦城隍祠。梦神引一鬼,首戴磁盎,盎中种竹十馀竿,青翠可爱。觉而检案中有姓祝者,祝、竹音同,意必是也。穷治无迹。又检案中有名节者,私念曰:“竹有节,必是也。”穷治亦无迹。然二人者九死一生矣。计无复之,乃以疑狱上,请别缉杀人者,卒亦不得。夫疑狱,虚心研鞫,或可得真情。祷神祈梦之说,不过慑伏愚民,绐之吐实耳。
【翻译】
家人说,他已经气绝三天,只是因为四肢柔软,心窝还温热,才没敢入殓。孙峨山先生急忙要了一张纸,写出自己的见闻,派人沿他所走的路线去找那户他曾经转生的人家,告诉主人不要过分责打婢女。然后,才慢慢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告诉家人。当天他的病就彻底好了,于是亲自前往他曾经转生的人家,见到婢女老妇等人,仿佛都相识。这家主人年老无子,与孙峨山先生相对惋惜叹息,都说太奇怪了,也就算了。
近些年,通政梦鉴溪也遇到类似的事情,也记得走过的路和转生那家的门户。事后前去访问,果然这一家生的儿子当天就死了。不久前在值班的地方,内阁学士图时泉讲得很详细,大抵与峨山先生经历的相类似。唯一不同的一点是峨山先生记得前往转生的情景,不记得返回时的情况;梦鉴溪则来去都记得很清楚,而且途中还遇见了他先前已经去世的夫人,到家进房间时见到夫人与女儿一起坐着。
按,我认为,佛家关于轮回转生的学说,是儒家一直排斥批判的。但实际上往往有转生的事,前因后果,按道理说没有错。只是峨山、鉴溪两位先生,短时间进入轮回,随即又返归本体,无缘无故地现出了这么个轮回转生的泡影,按佛家通常的轮回之说就解释不通了。“对于天地上下四方之外的疑问,圣人存而不论”,那么,这个问题就存疑吧。
远房伯父灿臣公说:从前有个县令,遇到一个杀人案件不能判决,拖延下来,牵连的人越来越多。于是他到城隍庙向神求祷梦示。他梦见神带来一个鬼,鬼头上顶着个小口大肚的磁盎,盎里种着十几根竹子,青翠可爱。醒后他查到案子里有姓祝的人,心想,祝、竹同音,凶手必定是他。但用尽酷刑审讯,也没审出证据来。又查到案子里有个人名“节”,他暗想:“竹有节,凶手必定是他。”于是又用尽酷刑,也没有找到线索。而这两个人都被审得九死一生了。实在没有办法再按这种线索查下去,还是作为疑案上报,请求另外追捕杀人凶手,最终也没有捉到。疑难案子,如果虚心研究审讯,也许能得到真情。请神梦示的说法,不过是吓唬愚民,哄骗他们吐露实情而已。
【原文】
若以梦寐之恍惚,加以射覆之揣测,据为信谳,鲜不谬矣。古来祈梦断狱之事,余谓皆事后之附会也。
雍正壬子六月,夜大雷雨,献县城西有村民为雷击。县令明公晟往验,饬棺殓矣。越半月馀,忽拘一人讯之曰:“尔买火药何为?”曰:“以取鸟。”诘曰:“以铳击雀,少不过数钱,多至两许,足一日用矣。尔买二三十斤何也?”曰:“备多日之用。”又诘曰:“尔买药未满一月,计所用不过一二斤,其馀今贮何处?”其人词穷。刑鞫之,果得因奸谋杀状,与妇并伏法。或问:“何以知为此人?”曰:“火药非数十斤不能伪为雷。合药必以硫黄。今方盛夏,非年节放爆竹时,买硫黄者可数。吾阴使人至市,察买硫黄者谁多。皆曰某匠。又阴察某匠卖药于何人。皆曰某人。是以知之。”又问:“何以知雷为伪作?”曰:“雷击人,自上而下,不裂地。其或毁屋,亦自上而下。今苫草屋梁皆飞起,土炕之面亦揭去,知火从下起矣。又此地去城五六里,雷电相同,是夜雷电虽迅烈,然皆盘绕云中,无下击之状。是以知之。尔时其妇先归宁,难以研问,故必先得是人,而后妇可鞫。”此令可谓明察矣。
戈太仆仙舟言:乾隆戊辰,河间西门外桥上,雷震一人死,端跪不仆;手擎一纸裹,雷火弗爇。验之皆砒霜,莫明其故。俄其妻闻信至,见之不哭,曰:“早知有此,恨其晚矣!是尝诟谇老母,昨忽萌恶念,欲市砒霜毒母死。吾泣谏一夜,不从也。”
再从兄旭升言:村南旧有狐女,多媚少年,所谓二姑娘者是也。族人某,意拟生致之,未言也。一日,于废圃见美女,疑其即是。戏歌艳曲,欣然流盼。折草花掷其前,方欲俯拾,忽却立数步外,曰:“君有恶念。”逾破垣竟去。
【翻译】
若将梦中恍惚的情景,加以射覆式的猜测,作为定案的依据,就没有不错的。自古以来求梦断案的事,我认为都是事后的牵强附会。
雍正壬子年六月,一天夜里下大雷雨,献县城西有个村民被雷击死。县令明晟公去查看了现场,命令把尸体装进棺材埋葬。半个多月后,县令忽然抓了一个人,问:“你买火药是想干什么?”这人说:“打鸟。”县令反驳道:“用枪打鸟,火药少不过用几钱,至多也不过一两多就足够用一天,你买二三十斤干什么?”这人说:“准备用许多天。”县令说:“你买药不到一月,算算用过的不过一二斤,其馀的都放在哪里?”这人答不上来了。拷打审问,果然审出了因奸谋杀的情状,于是和姘妇一起伏法。有人问:“怎么知道凶手是他?”县令说:“不用几十斤火药伪装不成雷击现场。配药必用硫黄。如今正是盛夏,不是年节放爆竹之时,没几个人买硫黄。我暗中派人到市场,查问谁买得最多。回答说是某匠人。又暗查某匠人把药卖给了什么人,都说是某人,所以知道凶手就是他。”又问:“怎么知道雷击是假装出来的?”县令说:“雷击人,从上而下,不会炸裂地面。也许有毁坏房屋的,也从上而下。现在茅草顶屋梁都飞了起来,土炕的炕面也揭了去,知道火是从下面起来的。另外,这儿离城五六里,雷电应该一样,那天夜里雷电虽然又快又厉害,但都在云层中盘绕,没有下击的样子。因此知道是伪造了现场。那时,死者的妻子已先回娘家,难以审问,所以一定要先捉到这个人,然后才能审讯那个女人。”这个县令可谓明察秋毫。
太仆寺卿戈仙舟说:乾隆戊辰年,河间西门外桥上,雷电击死了一个人,这人死后还端端正正跪着不倒;手里还举着个纸包,没有被雷火烧着。查看纸包,包的是砒霜,没人知道是什么缘故。不一会儿他的妻子听到消息来了,见了死者并不哭,说:“早知道有今天,只恨他死得晚了!他曾经辱骂老母,昨天忽然萌生恶念,要想买砒霜毒死母亲。我哭着劝谏了一夜,他也不肯听从。”
远房堂兄旭升说:村南过去有个狐女,媚惑了不少年轻人,人们所说的“二姑娘”,就是这个狐女。族里有个年轻人,立意要活捉狐女,但对谁都没有说。有一天,他在一个废弃的菜园子里见到一个美女,怀疑就是狐女二姑娘。就嘻皮笑脸对她唱起调情的歌曲,美女高高兴兴地用眼神来回应。他采了野花扔到她的面前,美女正要俯身去捡花草,忽然退后几步,说:“你有恶念。”随即就越过破墙走了。
【原文】
后有二生读书东岳庙僧房,一居南室,与之昵;一居北室,无睹也。南室生尝怪其晏至,戏之曰:“左挹浮邱袖,右拍洪崖肩耶?”狐女曰:“君不以异类见薄,故为悦己者容。北室生心如木石,吾安敢近?”南室生曰:“何不登墙一窥?未必即三年不许。如使改节,亦免作程伊川面向人。”狐女曰:“磁石惟可引针,如气类不同,即引之不动。无多事,徒取辱也。”
时同侍姚安公侧,姚安公曰:“向亦闻此,其事在顺治末年。居北室者,似是族祖雷阳公。雷阳一老副榜,八比以外无寸长,只心地朴诚,即狐不敢近。知为妖魅所惑者,皆邪念先萌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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