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滦阳消夏录四 第6节原文解释
【翻译】
岳父马周箓公说:东光县南乡有个姓廖的,募捐建造埋葬无主尸骨的义冢,村民一起帮忙完成这件事,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雍正初年,东光瘟疫流行。廖某梦见有一百多个人站立在门外,其中一个上前说:“疫鬼将要来了,恳求您焚烧十多面纸旗、一百多把用银箔纸糊的木刀,我们将同疫鬼战斗,以报答全村人的恩惠。”廖某本来是一个好事的人,就按照嘱托制作了纸旗木刀焚烧。几天之后,夜里听到四周旷野里嘈杂的呼叫和格斗的声音,直到清晨才停止。全村果然没有一个人染上瘟疫的。
沙河桥张某在京城里经商,娶了一个妇人回来,这个女子一举一动都有名门大族人家的风度。张某本来有千两银子的产业,经营得也很有章法。一天,有一个尊贵的官员带着众多随从,张着杏黄色的伞盖,坐着八抬大轿,到了张某的门前,问道:“这是张家吗?”邻里回答说:“是。”大官指挥左右的人说:“张某没有罪,把他的妻子绑来。”随从应声进门把张某妻子反绑出来。张某见到那么显赫的声势,也不敢随便多说话。大官命令扒了女人的衣服,打了三十下屁股,昂昂然径自走了。村里的人跟随在后面观看,到了有林木遮蔽的地方,一转眼间,这群人就不见了,只有旋风滚滚向西南方向刮去。女人受责打时,只是叩头口称死罪。后来人们问其中的缘故,女人哭着说:“我本来是某侍郎的妾,他在世的时候,为了一直让他宠着,我曾经发誓不改嫁。现在他的魂魄在白天显现,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再说的了。”
王秃子的父母早早去世,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他从小被养在姑家,就跟着姑家姓王。他凶狡无赖,走到哪里,哪里的孩子们就都跑着躲了起来,连鸡犬也不得安宁。一天,他和一帮人从高川喝醉了酒回来,夜里经过南横子坟地,被一群鬼拦住了。同伙们都吓得腿软趴在地上,王秃子一人奋力与鬼撕打,一个鬼叱道:“秃子不孝,我是你父亲,你敢乱打!”王秃子当然不认识父亲,正在疑惑间,又一个鬼叱道:“我也是你父亲,敢不下拜!”群鬼又一齐呼道:“王秃子不祭祀你的母亲,以致她饥饿流落到这儿,成了我们大伙儿的妻子。我们都是你父亲。”王秃子恼怒极了,挥拳转着圈儿打了起来,明明打中了鬼却像打在空布袋子上。他跳来跳去地打到鸡叫,使尽了力气,瘫倒在乱草丛里。群鬼都嬉笑道:“王秃子这回英雄到头了,今天才为乡亲们出了口气。如果不知悔改,以后还在这儿等你。”王秃子的力气已经用完了,不敢再说什么。天亮后鬼散去,同伙把他架了回来。从此他豪气全消,一天夜里竟带着妻儿悄悄地走了,不知到了什么地方。这事琐碎得不值一提,但足以说明,那些凶悍的人,肯定会碰到对头,人不能治他,鬼神也会忌恨他而一起制服他。
【原文】
戊子夏,京师传言,有飞虫夜伤人。然实无受虫伤者,亦未见虫,徒以图相示而已。其状似蚕蛾而大,有钳距,好事者或指为射工。按,短蜮含沙射影,不云飞而螫人,其说尤谬。余至西域,乃知所画,即辟展之巴蜡虫。此虫秉炎炽之气而生,见人飞逐。以水噀之,则软而伏。或噀不及,为所中,急嚼茜草根敷疮则瘥,否则毒气贯心死。乌鲁木齐多茜草,山南辟展诸屯,每以官牒取移,为刈获者备此虫云。
乌鲁木齐虎峰书院,旧有遣犯妇缢窗棂上。山长前巴县令陈执礼,一夜,明烛观书,闻窗内承尘上窸窣有声。仰视,见女子两纤足,自纸罅徐徐垂下,渐露膝,渐露股。陈先知是事,厉声曰:“尔自以奸败,愤恚死,将祸我耶?我非尔仇,将魅我耶?我一生不入花柳丛,尔亦不能惑。尔敢下,我且以夏楚扑尔。”乃徐徐敛足上,微闻叹息声。俄从纸罅露面下窥,甚姣好。陈仰面唾曰:“死尚无耻耶?”遂退入。陈灭烛就寝,袖刃以待其来,竟不下。次日,仙游陈题桥访之,话及是事,承尘上有声如裂帛,后不再见。然其仆寝于外室,夜恒呓语,久而渐病瘵。垂死时,陈以其相从两万里外,哭甚悲。仆挥手曰:“有好妇,尝私就我。今招我为婿,此去殊乐,勿悲也。”陈顿足曰:“吾自恃胆力,不移居,祸及汝矣。甚哉,客气之害事也!”后同年六安杨君逢源,代掌书院,避居他室,曰:“孟子有言:‘不立乎岩墙之下。’”
【翻译】
乾隆戊子年夏天,京城里传说,有一种飞虫夜间伤人。然而实际上并没有受到虫伤的人,也没有人见到过伤人的虫,人们只是相互传看画出的虫的图样而已。虫的形状与蚕蛾相似,比蚕蛾大,有带倒刺的钩钳,好事者有人指称为射工。按,常说的射工即短狐,传说能含沙射人影,但是并没说它能飞能刺人,说是射工大错特错。我到西域后,才知道京城所画的飞虫,就是辟展一带的巴蜡虫。巴蜡虫秉受炎热之气生长出来,见人就会飞着追逐。用水去喷巴蜡虫,巴蜡虫就软软地趴下了。如果来不及喷水,被巴蜡虫所伤,可立即嚼一口茜草根,敷在疮口上就能治好,否则会毒气贯心,导致死亡。乌鲁木齐有很多茜草,南山辟展一带的屯垦区,每年都发官文来要这种草,为从事耕作的人防备虫伤。
乌鲁木齐虎峰书院,曾有个流放犯人的妻子吊死在窗棂上。山长、前巴县令陈执礼一天夜里点灯看书,听见窗里天棚上窸窣有声。抬头一看,发现有女子的两只小脚,从纸缝里慢慢垂下来,渐渐露出膝盖,渐渐露出大腿。陈执礼知道内情,厉声道:“你因奸情败露,含羞而死,你想害我么?我又不是你仇人,你要诱惑我么?可我一生不干风流事,你也不能迷诱我。你敢下来,我就用戒尺打你。”于是,棚上的女人慢慢地把腿收了上去,之后听见轻轻的叹息声。不一会儿,她又从纸缝中露出脸来往下看,长相很漂亮。陈执礼仰脸唾骂:“你死了还无羞耻么?”于是女鬼退回去了。陈执礼吹灭灯火就寝,手握利刃等女鬼来,却没有下来。第二天,仙游的陈题桥来访,说及这件事时,听见棚上有声音像是撕布一样,此后女鬼再没出现。但陈执礼的仆人住在外屋,夜里常说梦话,时间一长得了痨病。临死时,陈执礼因为他相随自己到了两万里之外的情义,哭得很悲伤。仆从挥手说:“有个漂亮女人,曾经偷偷地来跟我在一起。现在招我做丈夫,我去了很快活,不要悲伤。”陈执礼顿足说:“我自信有胆量,没有迁居别处,却给你带来祸害。厉害啊,一时的愤激之气真能坏事!”后来,同年六安的杨逢源君代任院长,避开这间屋子住到了别的居室,他说:“孟子说过:‘不站在危墙之下。’”
【原文】
德郎中亨,夏日散步乌鲁木齐城外,因至秀野亭纳凉。坐稍久,忽闻大声语曰:“君可归,吾将宴客。”狼狈奔回,告余曰:“吾其将死乎?乃白昼见鬼。”余曰:“无故见鬼,自非佳事。若到鬼窟见鬼,犹到人家见人尔,何足怪焉?”盖亭在城西深林,万木参天,仰不见日。旅榇之浮厝者,罪人之伏法者,皆在是地,往往能为变怪云。
武邑某公,与戚友赏花佛寺经阁前。地最豁厂,而阁上时有变怪。入夜,即不敢坐阁下。某公以道学自任,夷然弗信也。酒酣耳热,盛谈《西铭》万物一体之理,满座拱听,不觉入夜。忽阁上厉声叱曰:“时方饥疫,百姓颇有死亡。汝为乡宦,既不思早倡义举,施粥舍药;即应趁此良夜,闭户安眠,尚不失为自了汉。乃虚谈高论,在此讲民胞物与。不知讲至天明,还可作饭餐,可作药服否?且击汝一砖,听汝再讲邪不胜正。”忽一城砖飞下,声若霹雳,杯盘几案俱碎。某公仓皇走出,曰:“不信程朱之学,此妖之所以为妖欤!”徐步太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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