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滦阳消夏录六 第2节原文解释
【原文】
先姚安公曰:里有白以忠者,偶买得役鬼符咒一册,冀借此演搬运法,或可谋生。乃依书置诸法物,月明之夜,作道士装,至墟墓间试之。据案对书诵咒,果闻四面啾啾声。俄暴风突起,卷其书落草间,为一鬼跃出攫去。众鬼哗然并出,曰:“尔恃符咒拘遣我,今符咒已失,不畏尔矣。”聚而攒击,以忠踉跄奔逃,背后瓦砾如骤雨,仅得至家。是夜疟疾大作,困卧月馀,疑亦鬼为祟也。一日诉于姚安公,且惭且愤。姚安公曰:“幸哉!尔术不成,不过成一笑柄耳。倘不幸术成,安知不以术贾祸?此尔福也,尔又何尤焉!”
从侄虞惇所居宅,本村南旧圃也。未筑宅时,四面无居人。一夕,灌圃者田大卧井旁小室,闻墙外诟争声,疑为村人,隔墙问曰:“尔等为谁?夜深无故来扰我。”其一呼曰:“一事求大哥公论,不知何处客鬼,强入我家调我妇,天下有是理耶?”其一呼曰:“我自携钱赴闻家庙,此妇见我嬉笑,邀我入室。此人突入夺我钱,天下又有是理耶?”田知是鬼,噤不敢应。二鬼并曰:“此处不能了此事,当诉诸土地耳。”喧喧然向东北去。田次日至土地祠问庙祝,乃寂无所闻。皆疑田妄语。临清李名儒曰:“是不足怪,想此妇和解之矣。”众为粲然。
【翻译】
先父姚安公说:乡里有个叫白以忠的,偶尔买到一册役鬼的符咒,希望靠这个演习搬运法,或许可以维持生计。于是按照书上所写的置办各种作法的器物,在月光明亮的夜晚,穿着道士的衣服,到墓地里去试。他坐在几案前照着书念诵咒语,果然听到四面有“啾啾”的声音。一会儿,突然刮起一阵暴风,把他的书刮落到草地里,一个鬼跳出来抢了书去。群鬼吵吵嚷嚷一起出来说:“你仗着符咒拘禁差遣我们,现在符咒已经失去,我们不怕你了。”群鬼聚拢来殴打他,白以忠跌跌撞撞地奔逃,背后瓦片碎石就像急骤的雨点,好歹逃回了家。这天夜里,他大发寒热,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怀疑这也是鬼作祟的缘故。有一天,白以忠把自己的遭遇说给姚安公听,又气又羞又惭愧。姚安公说:“幸运呵!你的法术不成功,不过落下个笑柄。倘若不幸你的法术成功了,怎么能知道不会因此招致祸患?这是你的福气,你又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堂侄虞惇所居住的房宅,地点原先是村南的旧园子。没有建住宅时,四周无人居住。一天夜里,浇园子的田大躺在井旁的小屋里,听到墙外有人争吵,以为是村里人,隔墙问道:“你们是谁?夜这么深了无缘无故来吵我。”其中一个喊叫着说:“有一件事请求大哥秉公论断,不知哪里来的野鬼,强行闯进我家调戏我的妻子,天下有这个道理吗?”另一个也喊叫着说:“我自己带着钱去闻家庙,这个女人见了我嬉笑,邀请我进了房间。这个男人突然闯进来抢我的钱,天下难道又有这个道理吗?”田大知他们是鬼,吓得没敢应声。两个鬼一齐说:“既然此处不能解决这事,我们应当告到土地神那里。”吵吵嚷嚷着向东北方去了。第二天,田大到土地庙问庙祝,庙祝说一夜寂静无声,什么声音也没听见。人们都怀疑田大胡说。临清人李名儒说:“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可能是那个女人已经让两个男人和解了。”众人都笑了起来。
【原文】
乾隆己未,余与东光李云举、霍养仲同读书生云精舍。一夕偶论鬼神。云举以为有,养仲以为无,正辩诘间,云举之仆卒然曰:“世间原有奇事,倘奴不身经,虽奴亦不信也。尝过城隍祠前丛冢间,失足踏破一棺。夜梦城隍拘去,云有人诉我毁其室。心知是破棺事,与之辩曰:‘汝室自不合当路,非我侵汝。’鬼又辩曰:‘路自上我屋,非我屋故当路也。’城隍微笑顾我曰:‘人人行此路,不能责汝;人人踏之不破,何汝踏破?亦不能竟释汝。当偿之以冥镪。’既而曰:‘鬼不能自葺棺。汝覆以片板,筑土其上可也。’次日如神教,仍焚冥镪,有旋风卷其灰去。一夜复过其地,闻有人呼我坐。心知为曩鬼,疾驰归。其鬼大笑,音磔磔如枭鸟。迄今思之,尚毛发悚立也。”养仲谓云举曰:“汝仆助汝,吾一口不胜两口矣。然吾终不能以人所见为我所见。”云举曰:“使君鞫狱,将事事目睹而后信乎?抑以取证众口乎?事事目睹无此理,取证众口,不以人所见为我所见乎?君何以处焉?”相与一笑而罢。
【翻译】
乾隆己未年,我和东光人李云举、霍养仲一起在生云精舍读书。一天晚上,三人偶然谈论起鬼神来。李云举认为有,霍养仲认为没有,正在辩论之时,李云举的仆人忽然说:“世间有很多奇事,如果奴仆我没有亲身经历,我也不会相信。我曾经路过城隍庙前的乱坟间,不小心踩破了一具棺材。夜里做梦被城隍抓去,说是有人告我毁了他的屋子。我知道是踩破棺材的事,就辩解说:‘你的屋子不该在路上,不是我侵犯了你。’鬼争辩说:‘是路通到了我的屋子上,不是我故意把屋子建在路当中。’城隍微笑着对我说:‘人人都走这条路,这不能责怪你;人人都踩不破,为什么你就踩破呢?不能就这么把你放回去。你应该用阴间的钱来赔偿。’之后又说:‘鬼不能自己修理棺材。你在上面盖上木板,铺上土就行了。’第二天,我按城隍的指示办了,之后又焚烧纸钱,一阵旋风把纸钱灰卷走了。又有一天夜里,我又路过那儿,听见有人叫我坐一会儿。我知道又是原先那个鬼,就急急跑了回来。那个鬼大笑,笑声‘磔磔’地像是猫头鹰。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毛发倒竖。”霍养仲对李云举说:“你的仆人帮你,我一张嘴胜不过你们两张嘴。但是我还是不能把别人见到的当作是我见到的。”李云举说:“如果叫你审案,你是事事亲眼见了之后才相信呢?还是从众人的证词中取证呢?事事都亲眼看见,这是不可能的;从众人证词中取证,不就是将别人见到的当成我亲眼见到的么?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大家一笑结束了这个话题。
【原文】
莆田林教授清标言:郑成功据台湾时,有粤东异僧泛海至。技击绝伦,袒臂端坐,斫以刃,如中铁石;又兼通壬遁风角。与论兵,亦娓娓有条理。成功方招延豪杰,甚敬礼之。稍久,渐骄蹇。成功不能堪,且疑为间谍,欲杀之而惧不克。
其大将刘国轩曰:“必欲除之,事在我。”乃诣僧款洽,忽请曰:“师是佛地位人,但不知遇摩登伽还受摄否?”僧曰:“参寥和尚久心似沾泥絮矣。”刘因戏曰:“欲以刘王大体双一验道力,使众弥信心可乎?”乃选娈童倡女姣丽善淫者十许人,布茵施枕,恣为媟狎于其侧,柔情曼态,极天下之妖惑。僧谈笑自若,似无见闻;久忽闭目不视。国轩拔剑一挥,首已欻然落矣。国轩曰:“此术非有鬼神,特炼气自固耳。心定则气聚,心一动则气散矣。此僧心初不动,故敢纵观;至闭目不窥,知其已动而强制,故刃一下而不能御也。”
所论颇入微,但不知椎埋恶少,何以能见及此。其纵横鲸窟十馀年,盖亦非偶矣。
牛公悔庵,尝与五公山人散步城南,因坐树下谈《易》。忽闻背后语曰:“二君所论,乃术家《易》,非儒家《易》也。”怪其适自何来,曰:“已先坐此,二君未见耳。”问其姓名,曰:“江南崔寅。今日宿城外旅舍,天尚未暮,偶散闷闲行。”
【翻译】
莆田的府学教授林清标说:郑成功占据台湾时,广东东部有个怪和尚渡海投奔过来。他的功夫相当好,没人能跟他比,他袒胸露臂端坐着,别人用刀口砍,就好像是砍在铁和石头上;他还精通六壬、奇门遁甲、风角这些占卜吉凶的方术。和他谈论兵法,也能有条有理娓娓道来。此时郑成功正在招揽豪杰之士,对他以礼相待很是敬重。时间一久,这个和尚渐渐骄横跋扈起来。郑成功受不了了,还开始怀疑他是间谍,想杀了他,又担心杀不了反而惹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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