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滦阳消夏录六 第5节原文解释
护持寺在河间城东四十里。附近有位姓于的农民,家境小康。一天晚上,于某出门未归。几个劫舍的强盗从屋檐上跳下来,挥动大斧砍门,砍得叮当乱响。家中只有妇女小孩,只能伏在枕上发抖,听任强盗砍门,没有办法。忽然,家里养的两头耕牛,怒吼着跳进院子里,奋然用双角与强盗搏斗起来。强盗用棍棒打、举着刀砍,牛斗得更勇猛。强盗最终受了伤,狼狈逃走。原来,乾隆癸亥年,河间发生大饥荒,人们养不起牛,大多把牛卖给了屠市。这两头牛当初也被人卖给屠户,两头牛被赶到屠户门前时,伏在地上哀叫,不肯再向前走。于某看到后,动了恻隐之心,当即脱下身上的衣服当了,把两头牛赎出,自己受着冻牵回家来。牛为于家效死是应该的,只是强盗在内院,牛在外厩,怎么就知道内院有了强盗?而且牛并不是灵巧敏捷的动物,外面的门关得紧紧的,怎么能一下子就跳过墙来?这必定有灵通驱使,不是鬼神又是谁呢?这件事情,是乾隆乙丑年冬天,我在河间主持岁考时,刘东堂对我讲的。刘东堂就是护持寺那个地方的人,他说亲眼看到了两头牛,身上都挨了好几刀。
人们把灵芝叫做瑞草,但也不一定就是祥瑞。静海人元中丞在甘肃时,衙署中长出九个灵芝,因此自号九芝。然而不久即被罢官。我的舅舅安五占公,去世后停柩在屋里,忽然灵柩上长出一棵灵芝。从此子孙衰减,如今已没有后代了。一般来说,祸福将要发生之时,气机首先有所变化;反常的兆头,按道理讲不会凭空而生。只是这个兆头显示的福还是祸,不能预测而已。已故兄长晴湖就说过:“人知道兆头由鬼神发出,而人事加以应验。却不知这兆头实际上因为人事发出,而后鬼神才有所反应。这样看来,兆头也不是不可预测的。”
【原文】
大学士伍公弥泰言:向在西藏,见悬崖无路处,石上有天生梵字大悲咒。字字分明,非人力所能,亦非人迹所到。当时曾举其山名,梵音难记,今忘之矣。公一生无妄语,知确非虚搆。天地之大,无所不有。宋儒每于理所无者,即断其必无,不知无所不有,即理也。
喇嘛有二种:一曰黄教,一曰红教,各以其衣别之也。黄教讲道德,明因果,与禅家派别而源同。红教则惟工幻术。理藩院尚书留公保住,言驻西藏时,曾忤一红教喇嘛。或言登山时必相报。公使肩舆鸣驺先行,而阴乘马随其后。至半山,果一马跃起压肩舆上,碎为齑粉。此留公自言之。曩从军乌鲁木齐时,有失马者,一红教喇嘛取小木凳咒良久,凳忽反覆折转,如翻桔槔。使失马者随行,至一山谷,其马在焉。此余亲睹之。考西域吞刀吞火之幻人,自前汉已有。此盖其相传遗术,非佛氏本法也。故黄教谓红教曰魔。或曰:“是即波罗门,佛经所谓邪师外道者也。”似为近之。
巴里坤、辟展、乌鲁木齐诸山,皆多狐,然未闻有祟人者。惟根克忒有小儿夜捕狐,为一黑影所扑,堕崖伤足,皆曰狐为妖。此或胆怯目眩,非狐为妖也。大抵自突厥、回鹘以来,即以弋猎为事。今日则投荒者、屯戍者、开垦者、出塞觅食者搜岩剔穴,采捕尤多,狐恒见伤夷。不能老寿,故不能久而为魅欤?抑僻在荒徼,人已不知导引炼形术,故狐亦不知欤?此可见风俗必有所开,不开则不习;人情沿于所习,不习则不能。道家化性起伪之说,要不为无见。姚安公谓滇南僻郡,鬼亦淳良。即此理也。
【翻译】
大学士伍弥泰公说:过去在西藏,看见悬崖上没有路的地方,石头上有天生的梵文大悲咒。字字分明,那不是人能写上去的,那种地方也不是人能到达的。当时伍公曾经说出它的山名,梵文的发音难记,我现在已忘记山名了。伍公一生从不随便乱说,我知道确实不是虚构出来的。天地广大,无所不有。宋代儒者每当常理所没有的,就断定绝对没有,他们不知道,无所不有就是常理呵。
喇嘛教有两种:一种叫黄教,一种叫红教,各自以衣服相区别。黄教讲道德,阐明因果,与佛家流派不同而源头相同。红教却只擅长幻术。理蕃院的尚书留保住公,说他在西藏时,曾经得罪了一个红教喇嘛。有人说登山时喇嘛肯定要报复。于是留公叫肩夫随轿子先走,而他却骑马悄悄跟在后面。到半山腰时,果然有一匹马跳跃起来,撞在轿子上,把轿子压得粉碎。这是留公自己说的。以前我从军乌鲁木齐时,有一个人丢了马,一个红教喇嘛,取出一只小木凳,念了好久的咒语,凳子忽然反复地转来转去,如同井上的桔槔一般。喇嘛让丢马的人跟随小凳走,来到一个山谷边,发现马就在那里。这是我亲眼看到的。经考查,在西域一带吞刀吞火的艺人,从西汉开始就有了。这大概是那时传下的魔术,而不是佛家自己的法术。所以黄教称红教为魔。有的说:“这就是波罗门,佛教所谓邪师外道。”这个说法大概是接近事实的。
巴里坤、辟展、乌鲁木齐一带的群山中,都有很多狐狸,不过没有听说有害人的狐狸。只有根克忒有个孩子夜间捕捉狐狸时,被一个黑影扑了一下,掉下山崖摔伤了脚,人们都说黑影是狐妖作怪。这也许是胆怯眼花,并不是狐狸成妖。大概自从突厥、回鹘以来,这一带就以捕猎为业。到现在,逃荒的、屯兵驻防的、开垦的、出塞谋生的,都搜遍岩缝,踏尽山洞,其中捕猎的又很多,狐狸时常遭到捕杀伤害。这里的狐狸因为不能长寿,所以也就不能够长久修炼而成为精魅吧?或者是由于地处边疆偏僻所在,人都不知道导引炼形术,所以狐也不知道炼形吧?由此可见,风俗必须有所开化才能形成习惯,不开化就不能形成习惯;风土人情随习惯而来,没有形成习惯就没有风土人情。道家所谓教化人性而产生虚伪的说法,并非没有见地。姚安公说云南南部是偏僻地区,连鬼也淳厚善良。就是这个道理。
【原文】
副都统刘公鉴言:曩在伊犁,有善扶乩者,其神自称唐燕国公张说。与人唱和诗文,录之成帙。性嗜饮,每降坛,必焚纸钱,而奠以大白。不知龙沙葱雪之间,燕公何故而至是?刘公诵其数章,词皆浅陋,殆打油、钉铰之流。客死冰天,游魂不返,托名以求食欤?
里人张某,深险诡谲,虽至亲骨肉,不能得其一实语。而口舌巧捷,多为所欺。人号曰秃项马。马秃项为无鬃,鬃、踪同音,言其恍惚闪烁,无踪可觅也。一日,与其父夜行迷路,隔陇见数人团坐,呼问当何向。数人皆应曰“向北”,因陷深淖中。又遥呼问之。皆应曰“转东”,乃几至灭顶。蹩躠泥涂,困不能出,闻数人拊掌笑曰:“秃项马,尔今知妄语之误人否?”近在耳畔,而不睹其形。方知为鬼所绐也。
妖由人兴,往往有焉。李云举言:一人胆至怯,一人欲戏之。其奴手黑如墨,使藏于室中,密约曰:“我与某坐月下,我惊呼有鬼,尔即从窗隙伸一手。”届期呼之,突一手探出,其大如箕,五指挺然如舂杵。宾主俱惊,仆众哗曰:“奴其真鬼耶?”
【翻译】
副都统刘鉴公说:以前伊犁有一个善于扶乩的人,他请来的神自称是唐代的燕国公张说。这个张说和人一起唱词作诗文,已经集合成册。生性喜欢喝酒,每次降坛时,一定要先烧纸钱,用大杯盛了白酒奠祭。张说不知为什么会到了塞外龙沙葱岭雪山之间?刘公念了几章诗文,词义浅近鄙陋,差不多就是打油诗、小手艺人的吆喝之类。是外乡人死在这冰天雪地里,游魂不回去,假托张说的名义来混口饭吃吧?
里中有个张某,阴险诡诈,即便是至亲骨肉,也得不到他的一句真话。他伶牙俐齿,许多人都被他骗过。人们给他起外号叫“秃项马”。马秃项就是没有鬃毛,“鬃”和“踪”同音,是说他恍恍惚惚闪闪烁烁,无踪迹可寻。有一天,他和父亲走夜路迷了路,隔着田垄望见几个人围坐着,就呼喊着问往哪儿走。那几个人都说“向北”,结果张某陷在泥沼中。他又远远地呼问往哪儿走。那些人又都回答说“向东”,张某往东去,结果差点儿淹死。他困在泥淖中,磕磕绊绊走不出来,听见那几个人拍着手笑道:“秃项马,你今天知道胡说八道害人了吧?”声音近在耳边,却不见人影。他这才知道是被鬼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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