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滦阳消夏录六 第6节原文解释
妖魅因为人引发而作怪,这种事情常有。李云举说:某甲胆子极小,某乙想要开他的玩笑。乙的奴仆手黑得像墨,乙让他藏在房间里,悄悄约定说:“我同某甲坐在月下,我惊叫有鬼,你就从窗缝里伸出一只手。”到约定的时候,乙呼叫起来,突然一只手伸了出来,大小像畚箕,五个手指直挺着像舂米的棒槌。客人和主人都大吃一惊,仆人们都吵嚷起来说:“他难道是真鬼吗?”
【原文】
秉炬持仗入,则奴昏卧于壁角。救之苏,言:“暗中似有物以气嘘我,我即迷闷。”族叔楘庵言:“二人同读书佛寺。一人灯下作缢鬼状,立于前;见是人惊怖欲绝,急呼:‘是我,尔勿畏。’是人曰:‘固知是尔,尔背后何物也?’回顾乃一真缢鬼。”盖机械一萌,鬼遂以机械之心从而应之。斯亦可为螳螂黄雀之喻矣。
余八九岁时,在从舅实斋安公家,闻苏丈东皋言:交河某令,蚀官帑数千,使其奴赍还。奴半途以黄河覆舟报,而阴遣其重台携归。重台又窃以北上,行至兖州,为盗所劫杀。从舅咋舌曰:“可畏哉!此非人之所为,而鬼神之所为也。夫鬼神岂必白昼现形,左悬业镜,右持冥籍,指挥众生,轮回六道,而后见善恶之报哉?此足当森罗铁榜矣。”苏丈曰:“令不窃赀,何至为奴干没?奴不干没,何至为重台效尤?重台不效尤,何至为盗屠掠?此仍人之所为,非鬼神之所为也。如公所言,是令当受报,故遣奴窃赀;奴当受报,故遣重台效尤;重台当受报,故遣盗屠掠。鬼神既遣之报,人又从而报之,不已颠乎?”从舅曰:“此公无碍之辩才,非正理也。然存公之说,亦足于相随波靡之中,劝人以自立。”
刘乙斋廷尉为御史时,尝租西河沿一宅。每夜有数人击柝,声琅琅彻晓;其转更攒点,一一与谯鼓相应。视之则无形,聒耳至不得片刻睡。乙斋故强项,乃自撰一文,指陈其罪,大书粘壁以驱之。是夕遂寂。乙斋自诧不减昌黎之驱鳄也。余谓:“君文章道德似尚未敌昌黎,然性刚气盛,平生尚不作暧昧事,故敢悍然不畏鬼。又拮据迁此宅,力竭不能再徙,计无复之,惟有与鬼以死相持。此在君为困兽犹斗,在鬼为穷寇勿追耳。君不记《太平广记》载周书记与鬼争宅,鬼惮其木强而去乎?”乙斋笑击余背曰:“魏收轻薄哉!然君知我者。”
【翻译】
拿着火把手持棍棒进去,只见乙的仆人昏睡在墙壁角落里。众人救他苏醒,他说:“黑暗中好像有东西用气嘘我,我就昏睡了过去。”同族的叔叔楘庵说:“有两个人一起在佛寺里读书。一个人在灯下装作吊死鬼样子,站在另一个人面前;看到这人吓得要昏过去,急忙喊:‘是我,你不要怕。’另一人说:‘我知道是你,你背后是什么东西?’装鬼的人回头一看,竟是一个真的吊死鬼。”大概机诈之心一旦萌生,鬼就用机诈之心跟着回应。也可看成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比喻的形象再现了。
我八九岁时,在堂舅安实斋公家,听苏东皋老丈说:交河某位县令,贪污了官库的几千钱,让自己的家奴送回家去。家奴走到半路,谎报说在黄河翻了船,钱沉落河中;暗地里却派自己的手下送回自己家中。家奴的手下又仿效家奴所为,带着钱偷偷北上,走到兖州时,被盗贼劫杀。堂舅听后,惊得伸出舌头说:“可怕呀!这些事不是人做的,是鬼神做的。鬼神做事,不一定就是白天现形,左面悬着地府的业镜,右面拿着阴间的档案,指挥着众生在六道轮回中,不仅仅是做这些才体现善恶报应吧?交河县令这一连串事情就等于是森罗殿上铁制的榜牌,足够警示人们了。”苏老丈说:“如果县令不贪污官库资金,何至于被家奴吞没?家奴不吞没,何至于被手下效仿窃取?家奴的手下不窃取,又何至于被盗贼劫杀?这些事终究还是人做出来的,并不是鬼神做的。如果照你说的,这是鬼神安排的报应,那么就是县令应该受报,所以鬼神安排了家奴吞没;家奴应该受报,所以鬼神安排了手下窃取;手下应该受报,所以鬼神安排了盗贼劫杀。鬼神既然安排人去实施报应,又要派人去报复实施的人,这岂不是疯了吗?”从舅说:“这位老先生辩才很高,但不是正理。不过,记住他讲的故事,也足以在随波起伏、顺风而倒的风气之中,用来劝人自立。”
大理寺卿刘乙斋任御史时,曾经租住西河沿一座房子。每到夜里都听有几个人敲梆子,声音琅琅地一直响到早上;转更时的梆子点,都一一和鼓楼相呼应。到外面去看,却什么也没有,就这么着吵闹得夜里得不到片刻的安睡。刘乙斋一贯刚正倔强,于是写了一篇文章,指责对方的罪状,用大字抄写贴在墙上,想以此驱逐吵闹者。当天晚上便没有声音了。刘乙斋感到惊讶,自认为自己跟韩愈驱赶鳄鱼差不多。我说:“你的文章和德行,似乎还赶不上韩愈,但是你性气刚烈,这一辈子还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悍然不怕鬼。加上你经济拮据,迁到这座房子,已经无力再迁往别处了,没有办法,只好和鬼拼死斗下去。你是困兽犹斗,鬼对你是穷寇勿追。你不记得《太平广记》中载周书记和鬼争房子的故事,是鬼怕了周书记的憨直刚强而离开的么?”刘乙斋笑着拍我的背说:“你这个魏收真是轻薄呵!不过你还是了解我的。”
【原文】
余督学福建时,署中有笔捧楼,以左右挟两浮图也。使者居下层,其上层则复壁曲折,非正午不甚睹物。旧为山魈所据,虽不睹独足反踵之状,而夜每闻声。偶忆杜工部“山精白日藏”句,悟鬼魅皆避明而就晦,当由曲房幽隐,故此辈潜踪。因尽撤墙垣,使四面明窗洞启,三山翠霭,宛在目前。题额曰“浮青阁”,题联曰:“地迥不遮双眼阔,窗虚只许万峰窥。”自此山魈迁于署东南隅会经堂。堂故久废,既于人无害,亦听其匿迹,不为已甚矣。
徐公景熹,官福建盐道时,署中箧笥每火自内发,而扃钥如故。又一夕,窃剪其侍姬发,为祟殊甚。既而徐公罢归,未及行而卒。山鬼能知一岁事,故乘其将去肆侮也。徐公盛时,销声匿迹;衰气一至,无故侵陵。此邪魅所以为邪魅欤!
余乡青苗被野时,每夜田陇间有物,不辨头足,倒掷而行,筑地登登如杵声。农家习见不怪,谓之青苗神。云常为田家驱鬼,此神出,则诸鬼各归其所,不敢散游于野矣。此神不载于古书,然确非邪魅。从兄懋园尝于李家洼见之,月下谛视,形如一布囊,每一翻折,则一头着地,行颇迟重云。
【翻译】
我在福建任督学时,衙署里有一座笔捧楼,因为楼的左右各有一座佛塔而得名。我住在下层,上层因为墙壁重叠曲折,不到中午就不大看得清楚东西。过去这里被山魈占着,虽然没有看到一只脚和脚跟反着长的形状,但是夜里总能听到楼上的响动。我偶尔记起杜工部的“山精白日藏”的句子,才悟出鬼魅都是怕光而喜欢黑暗,因为房间曲折幽隐,鬼魅都躲藏起来了。于是让人把四面的围墙全都拆除,让四面阁楼的窗子都打开,三山的翠色和雾霭,好像就在眼前。我题了一块匾,名为“浮青阁”,并写了一副对联:“地迥不遮双眼阔,窗虚只许万峰窥。”从此以后山魈搬到了衙署东南角的会经堂。这座经堂因为荒废已久,山魈在那里既然对人无害,也就任凭它在那里藏身,不能逼得太过分了。
徐景熹公任福建盐道时,衙署中的箱笼往往有火从里面烧起来,而关锁还是原样没动过。又一天夜里,他侍妾的头发被偷偷剪掉了,妖物暗地里作祟闹得很厉害。不久之后,徐公被罢了官,没有来得及动身回归故乡就去世了。山鬼能够知道一年中的事情,所以趁他将要离去的时候肆意地侮弄。徐公兴盛时,山鬼隐声藏迹;衰气一到,就无缘无故地侵害凌辱。这就是妖邪鬼魅之所以为妖邪鬼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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