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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如是我闻一 第9节原文解释

姨夫王紫府,他家原来是文安县的大族。家境没有衰落时,肉店架子上的一个猪头,忽然脱钩落地,跳着往前走。街上的人呼喊着追赶,猪头径直进到姨夫家才停下来。从此王家日渐衰落,以致连粥都吃不上。现在子孙后代也没有了。这是王氏姨母自己说的。先父姚安公也说:某表亲家, 年代长了,忘了这一家的姓氏,只记得姚安公说这件事的时候,说是表伯父。 一天清晨开门,有只兔子缓步而入,一点儿不怕人,径直走到卧室床上卧下。接着表亲家人把它杀了炖着吃了。几年当中他家人死得差不多了,屋宅也拆为平地。这些怪物都是衰败之气招来的。

听王菊庄说:有个书生夜里在鄱阳湖边泊船,他在月下散步纳凉,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家酒店,碰到几个人,他们各自说了姓名,一番自我介绍后,才知道彼此都是同乡。于是他们一起买酒小酌,谈笑融洽,一起讲起鬼故事来。他们纷纷搜罗奇闻轶事,大多在意料之外。

一个人说:“这些怪异故事固然新奇,可没有比我所见到的更奇异。从前,我在京城丰台的一个花匠家住,邂逅一个读书人,攀谈起来。我说,这里的花养得很好,只是坟墓间有鬼,太可恨了。读书人说:‘鬼也有雅俗之分,不可一概否定。我从前游西山时,碰到一个人,谈论诗文,他很多精辟见解。他吟诵自己的诗,如“深山迟见日,古寺早生秋”,“钟声散墟落,灯火见人家”,“猿声临水断,人语入烟深”,“林梢明远水,楼角挂斜阳”,“苔痕侵病榻,雨气入昏灯”,“鸺鹠岁久能人语,魍魉山深每昼行”,“空江照影芙蓉泪,废苑寻春蛱蝶魂”等诗句,都很有情致。我正想问他住在哪里,忽然听到驮铃琅琅作响,这人忽然就不见了。这鬼难道可恨吗?’我喜欢这位读书人的洒脱,就想留他共饮。

【原文】

其人振衣起曰:‘得免君憎,已为大幸,宁敢再入郇厨?’一笑而隐。方知说鬼者即鬼也。”

书生因戏曰:“此诚奇绝,古所未闻。然阳羡鹅笼,幻中出幻,乃辗转相生,安知说此鬼者,不又即鬼耶?”数人一时色变,微风飒起,灯光黯然,并化为薄雾轻烟,濛濛四散。

庚午四月,先太夫人病革时,语子孙曰:“旧闻地下眷属,临终时一一相见。今日果然。幸我平生尚无愧色。汝等在世,家庭骨肉,当处处留将来相见地也。”姚安公曰:“聪明绝特之士,事事皆能知,而独不知人有死;经纶开济之才,事事皆能计,而独不能为死时计。使知人有死,一切作为必有索然自返者;使能为死时计,一切作为必有悚然自止者。惜求诸六合之外,失诸眉睫之前也!”

一南士以文章游公卿间。偶得一汉玉璜,质理莹白,而血斑彻骨,尝用以镇纸。一日,借寓某公家。方灯下搆一文,闻窗隙有声,忽一手探入。疑为盗,取铁如意欲击。见其纤削如春葱,瑟缩而止。穴纸窃窥,乃一青面罗刹鬼,怖而仆地。比苏,则此璜已失矣。疑为狐魅幻形,不复追诘。后于市上偶见,询所从来。辗转经数主,竟不能得其端绪。久乃知为某公家奴伪作鬼装所取。董曲江戏曰:“渠知君是惜花御史,故敢露此柔荑。使遇我辈粗材,断不敢自取断腕。”余谓此奴伪作鬼装,一以使不敢揽执,一以使不复追求。又灯下一掌破窗,恐遭捶击,故伪作女手,使知非盗;且引之窥见恶状,使知非人,其运意亦殊周密。盖此辈为主人执役,即其钝如椎;至作奸犯科,则奇计环生,如鬼如蜮。大抵皆然,不独此一人一事也。

【翻译】

读书人抖抖衣服站了起来说:‘能不让您憎恶已经是大幸了,怎么敢麻烦您下厨呢?’说着一笑就不见了。我才知道那个说鬼的人原来也是鬼。”

书生听了,开玩笑说:“这些奇异的事前所未闻。然而,正如阳羡的鹅笼,幻中生幻,能辗转相生,怎么知道你这个说鬼的人,不就是鬼呢?”没想到这几个人一下子都变了脸色。忽然起了一阵风,灯光也变得昏暗,那些人化作薄雾轻烟,一下子就散去了。

庚午年四月,先母太夫人病情危重时,对子孙说:“旧时听说地下家眷,临终的时候能一一相见。今天果然如此。幸亏我平生处事严谨,面对他们还不至于羞愧。你们好好过着,家庭骨肉之间,应当处处为将来相见留些馀地。”姚安公说:“聪明卓绝的人士,事事都能知道,而独独不知道人有死的时候;经纶满腹、开创济世的人才,事事都能够筹划,而独独不能够为自己死的时候筹划。倘使知道人有死的时候,觉得必定有一切作为意兴索然自己回头的;倘使能够为死的时候筹划,觉得必定有一切作为所戒惧自己停止的。可惜人们往往求之于天地上下四方之外,而失之于眼前啊!”

一位南方的读书人,因为文章写得好与公卿交往。他偶尔得到一个汉代的玉璜,质理莹白,血斑浸彻了玉骨,曾用来做镇纸。一天,他借住在某公家。夜晚,正在灯下构思文章,闻听窗缝间有声响,忽然一只手伸了进来。他怀疑是盗贼,拿起铁如意想打。可是见到这只手又白又嫩,手指就像春天的葱白,不忍下手,又缩回铁如意来。他把窗纸抠开一个小洞,向外偷看,只见窗外站着一个青面罗刹鬼,顿时吓昏倒地。等他苏醒以后,书案上的玉璜已经不翼而飞了。他怀疑是狐鬼幻形,也没有再追查。后来,他在街市上偶然又见到了那个血斑玉璜,问卖主是哪里得到的。问知的情况是已经转易数主,无从寻出头绪。又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知道当年玉璜丢失的真相,原来是那个某公的家奴伪装成鬼偷走的。董曲江开玩笑说:“他知道你是一位惜花御史,舍不得打美女,所以敢伸出一只白嫩纤手。假设遇到我们这等粗人,他绝不敢去冒断腕的危险。”我认为这个家奴伪装成鬼,有两个明显的用意:一是使物主不敢当场捉贼,二是让物主不想事后追究。还有,如果灯下一掌破窗,去取玉璜,必定遭到捶击,所以要伪装成少女纤手,造成不是盗贼的假象;而且,用这种方式引诱他隔窗看见鬼的形状,造成不是人而是鬼的假象,其用心可说是太周密了。这种人为主人做事,迟钝得像棒槌;至于作奸犯科,就能奇计环生,如鬼如蜮,机灵得很。家奴大体都是如此,不仅是这一个人一件事。

【原文】

朱竹坪御史尝小集阎梨村尚书家。酒次,竹坪慨然曰:“清介是君子分内事。若恃其清介以凌物,则殊嫌客气不除。昔某公为御史时,居此宅,坐间或言及狐魅,某公痛詈之。数日后,月下见一盗逾垣入。内外搜捕,皆无迹。扰攘彻夜,比晓,忽见厅事上卧一老人,欠伸而起曰:‘长夏溽暑, “长夏”字出黄帝《素问》,谓六月也。王太仆注:“读上声。”杜工部“长夏江村事事幽”句,皆读平声,盖注家偶未考也。 偶投此纳凉,致主人竟夕不安,殊深惭愧。’一笑而逝。盖无故侵狐,狐以是戏之也。岂非自取侮哉!”

朱天门家扶乩,好事者多往看。一狂士自负书画,意气傲睨,旁若无人,至对客脱袜搔足垢,向乩哂曰:“且请示下坛诗。”乩即题曰:“回头岁月去骎骎,几度沧桑又到今。曾见会稽王内史,亲携宾客到山阴。”众曰:“然则仙及见右军耶?”乩书曰:“岂但右军,并见虎头。”狂生闻之,起立曰:“二老风流,既曾亲睹,此时群贤毕至,古今人相去几何?”又书曰:“二公虽绝艺入神,然意存冲挹,雅人深致,使见者意消;与骂座灌夫,自别是一流人物。离之双美,何必合之两伤?”众知有所指,相顾目笑。回视狂生,已着袜欲遁矣。此不识是何灵鬼,作此虐谑。惠安陈舍人云亭,尝题此生《寒山老木图》曰:“憔悴人间老画师,平生有恨似徐熙。无端自写荒寒景,皴出秋山鬓已丝。”“使酒淋漓礼数疏,谁知侠气属狂奴。他年倘续《宣和谱》,画史如今有灌夫。”乩所云“骂座灌夫”,当即指此。又不识此鬼何以知此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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