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如是我闻二 第2节原文解释
【原文】
李故老吏,娴案牍,阴记其语,反复思之,不能决。不知天曹作何判断也。
董曲江言:陵县一嫠妇,夏夜为盗撬窗入,乘其睡污之。醒而惊呼,则逸矣。愤恚病卒,竟不得贼之主名。越四载馀,忽村民李十雷震死。一媪合掌诵佛曰:“某妇之冤雪矣。当其呼救之时,吾亲见李十逾墙出。畏其悍而不敢言也。”
西城将军教场一宅,周兰坡学士尝居之。夜或闻楼上吟哦声,知为狐,弗讶也。及兰坡移家,狐亦他徙。后田白岩僦居,数月狐乃复归。白岩祭以酒脯,并陈祝词于几曰:“闻此蜗庐,曾停鹤驭。复闻飘然远引,似桑下浮图。鄙人匏系一官,萍飘十载,拮据称贷,卜此一廛。数夕来咳笑微闻,似仙舆复返。岂鄙人德薄,故尔见侵?抑夙有因缘,来兹聚处欤?既承惠顾,敢拒嘉宾!惟冀各守门庭,使幽明异路,庶均归宁谧,异苔不害于同岑。敬布腹心,伏惟鉴烛。”
【翻译】
李懋华是一位阅历很深的老吏,十分娴熟狱案文牍,他暗中记下了众神的发言,反复掂量,怎么也没能决断出应该如何处理这个众神没能处理的问题。不知上天将会对此作何判断。
董曲江说:邻县有一个寡妇,夏天的一个晚上,有个贼撬开她家的窗户跳了进来,趁她熟睡的时候把她奸污了。她惊醒后呼救,贼人逃跑了。后来寡妇怨愤交加病死了,至死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四年多后,村子有个叫李十的人忽然被雷劈死。有个老妇人合掌念佛说:“寡妇的冤仇总算报了。当时她呼救的时候,我亲眼看见李十跳墙逃出来的。只是怕他强横行凶,没敢说出来。”
西城将军教场有一处住宅,周兰坡学士曾经居住过。夜里有时听到楼上吟诵的声音,他知道是狐精,并不惊讶。等到周兰坡搬家,狐精也搬往别处。后来田白岩租下这处住房,住了几个月,狐精也回来了。田白岩用酒和干肉祭祀,并把向狐精致意的文章放在桌上,文章说:“听说这简陋的住处,曾经停留过仙家的车驾。又听说飘然远去,如沙门佛子云游四方。鄙人如同系着的匏瓜,微末一官,就像浮萍的漂泊,到现在已经十年,手头拮据,向人借贷,才租了这一处住房。这几个晚上,隐隐约约听到咳嗽和笑声,似乎仙家的车驾回来了。难道是鄙人的德行浅薄,所以受到侵扰?抑或是过去有缘分,来这里相聚呢?既然承蒙惠顾,怎敢拒绝嘉宾!只是希望各守门庭,让阴阳两界能够相安无事,就像不同种类的苔藓长在一座山上互不妨碍。恭敬地陈述心腹之言,请予以明察。”
【原文】
次日楼前飘堕一帖云:“仆虽异类,颇悦诗书雅,不欲与俗客伍。此宅数十年皆词人栖息,惬所素好,故挈族安居。自兰坡先生恝然舍我,后来居者,目不胜驵侩之容,耳不胜歌吹之音,鼻不胜酒肉之气。迫于无奈,窜迹山林。今闻先生山虇之季子,文章必有渊源,故望影来归,非期相扰。自今以往,或检书獭祭,偶动芸签;借笔鸦涂,暂磨 眼。此外如一毫陵犯,任先生诉诸明神。愿廓清襟,勿相疑贰。”末题“康默顿首顿首”。从此声息不闻矣。白岩尝以此帖示客,斜行淡墨,似匆匆所书。
或曰:“白岩托迹微官,滑稽玩世,故作此以寄诙嘲。寓言十九,是或然欤?”然此与李庆子遇狐叟事大旨相类,不应俗人雅魅,叠见一时,又同出于山左。或李因田事而附会,或田因李事而推演?均未可知。传闻异词,姑存其砭世之意而已。
一故家子,以奢纵撄法网。殁后数年,亲串中有召仙者,忽附乩自道姓名,且陈愧悔。既而复书曰:“仆家法本严,仆之罹祸,以太夫人过于溺爱,养成骄恣之性,故蹈陷阱而不知耳。虽然,仆不怨太夫人。仆于过去生中,负太夫人命,故今以爱之者杀之,隐偿其冤。因果牵缠,非偶然也。”观者皆为太息。夫偿冤而为逆子,古有之矣。偿冤而为慈母,载籍之所未睹也。然据其所言,乃凿然中理。
宛平何华峰,官宝庆同知时,山行疲困,望水际一草庵,投之暂憩。榜曰“孤松庵”,门联曰:“百鸟多情留我住,青山无语看人忙。”有老僧应门,延入具茗,颇香洁,而落落无宾主意。室三楹,亦甚朴雅,中悬画佛一轴,有八分书题曰:“半夜钟磬寂,满庭风露清。琉璃青黯黯,静对古先生。”不署姓名,印章亦模糊不辨。旁一联曰:“花幽防引蝶,云懒怯随风。”亦不题款。指问:“此师自题耶?”漠然不应,以手指耳而已。归途再过其地,则波光岚影,四顾萧然,不见向庵所在。从人记遗烟筒一枝,寻之,尚在老柏下。竟不知是佛祖是鬼魅也。华峰画有《佛光示现卷》,并自记始未甚悉。华峰殁后,想已云烟过眼矣。
【翻译】
第二天,楼前飘下来一张帖子说:“在下虽然是异类,却很喜爱正统的诗书,不愿与俗客为伍。这所宅子几十年来都是文人雅士的寄居之所,恰巧与我素来爱好相投合,所以携带家族安然住下。自从兰坡先生舍我而去,后来居住的人,我实在是眼睛看不惯他们那种市侩的容貌,耳朵听不惯他们歌舞笙箫吵闹的声音,鼻子受不了他们酒肉污浊的气息。迫于无奈,逃到了山林里。如今得知您是山虇先生的小儿子,您的文章必有渊源,所以追随您的踪迹归来,不是有意相扰。从今以后,可能有时会翻翻您如同獭祭一般的书稿,偶尔动动书签;也许借您的笔墨纸砚写写画画。除此之外,如果有一丝一毫的侵犯,任凭先生诉之于神明。我的心愿已经表白清楚,请不要猜忌疑心。”末了题“康默顿首顿首”。从此不再听到声音了。田白岩曾经把这张帖子给客人看,上面字行倾斜,墨色浅淡,像是匆匆书写的。
有人说:“田白岩身为小官,滑稽玩世,故意编造此事,诙谐嘲弄。这十有八九是寓言,是这样吧?”然而这件事与李庆子遇狐叟的事情大意相类似,不愿与俗人为伍的文雅精怪,几乎同时出现,又同出于山东。是李因田的事情而穿凿附会,还是田因李的事情而敷衍演变?都不可知。传闻总会有不同的说法,姑且保存它针砭世事的意思,也就罢了。
有个世家子弟,因为奢侈骄纵触犯了法网。死了几年之后,亲戚当中有人扶乩,他忽然附乩自己道出姓名,并且陈述惭愧和懊悔之情。过后又写道:“我家的家法本来严格,在下之所以遭受杀身之祸,是因为太夫人过于溺爱,养成骄奢任性的习性,所以自投陷阱还不知道。即使如此,我也不怨恨太夫人。因为我在前世,欠了太夫人一条命,所以她用溺爱的方式害死我,暗中报冤。因果牵连缠绕,并不是偶然的。”观看的人都为此叹息。因为报冤而做逆子,这是从古以来就有的。因为报冤而做慈母,这是书上的记载所没有看到过的。但是据他所说的,还是确凿而合乎情理。
宛平县人何华峰,官居宝庆同知时,一天在山道间行走,疲惫困乏,望见溪边有一间草庵,就到那里休息一下。只见门上匾额题为“孤松庵”,门联写道:“百鸟多情留我住,青山无语看人忙。”有位老僧迎出门来,请他入庵落座,并备了茶水,茶香清洌;主人却淡淡的,毫无热情待客的意思。何华峰见三间庭堂很是朴素典雅,墙中间上悬一轴佛像,用隶书题道:“半夜钟磬寂,满庭风露清。琉璃青黯黯,静对古先生。”未署姓名,印章也模糊不清。旁边一副对联,题道:“花幽防引蝶,云懒怯随风。”也未题款。何华峰指着画联问老僧:“这是师父自己题的吗?”老僧漠然不语,只用手指指耳朵。何华峰归途再经此地,却只见波光涟滟,雾气蒸腾,四处冷落荒凉,哪里有过去茅庵的影子。仆人忽然想起曾在此丢失一支烟管,找了找,发现仍在古柏下。最终不知这个老僧是佛祖,还是鬼魅。他画有《佛光示现卷》,并且详细记载事情的经过。他死后,想来那幅画和题记也如烟云般消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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