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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如是我闻二 第3节原文解释

【原文】

族兄次辰言:其同年康熙甲午孝廉某,尝游嵩山,见女子汲溪水。试求饮,欣然与一瓢;试问路,亦欣然指示。因共坐树下语,似颇涉翰墨,不类田家妇。疑为狐魅,爱其娟秀,且相款洽。女子忽振衣起曰:“危乎哉!吾几败。”怪而诘之。赧然曰:“吾从师学道百馀年,自谓此心如止水。师曰:‘汝能不起妄念耳,妄念故在也。不见可欲故不乱,见则乱矣。平沙万顷中,留一粒草子,见雨即芽。汝魔障将至,明日试之,当自知。’今果遇君,问答留连,已微动一念;再片刻则不自持矣。危乎哉!吾几败。”踊身一跃,直上木杪,瞥如飞鸟而去。

次辰又言:族祖征君公讳炅,康熙己未举博学鸿词,以天性疏放,恐妨游览,称疾不预试。尝至登州观海市,过一村塾小憩。见案上一旧端砚,背刻狂草十六字,曰:“万木萧森,路古山深;我坐其间,写《上堵吟》。”侧书“惜哉此叟”四字,盖其号也。问所自来,塾师云:“村南林中有厉鬼,夜行者遇之辄病。一日,众伺其出,持兵仗击之,追至一墓而灭。因共发掘,于墓中得此砚。吾以栗一斗易之也。”案,《上堵吟》乃孟达作。是必胜国旧臣,降而复叛,败窜入山以死者。生既进退无据,殁又不自潜藏,取暴骨之祸。真顽梗不灵之鬼哉!

【翻译】

族兄次辰说:有个人,跟他一同在康熙甲午年被举为孝廉,这人曾经游历嵩山,看见一个女子正在溪边打水。就试探着向她讨水喝,女子很痛快地给了他一瓢;又试着问路,她也爽快地予以指示。于是他和她坐在树下交谈,女子似乎读过一些书,不像是农家女子。他疑心是狐魅,却又爱恋她俏丽风雅,而且谈得融洽。忽然女子拂衣而起,说:“太危险了!我几乎前功尽弃!”他有些奇怪,问她怎么了。女子羞红了脸说:“我随师父学道已有一百多年了,自以为心如止水。师父说:‘你不起邪念,可邪念仍在你心里。只是看不到你想要的,心才不乱,等你看到了,心也就乱了。就像万顷平沙之中留下一粒草籽,有雨水就会发芽。你的魔障将至,明天检验一下,你自己就会明白的。’今天果然遇见你,问答间已有所留恋,心神也微微动摇了;再过片刻,恐怕就不能自持了。真是太危险了,我差点儿坏了事!”说完耸身一跃,直上树梢,转眼间已如飞鸟一般远去了。

次辰又说:同族的祖父征君公名讳叫炅,康熙己未年进博学鸿词科,由于天性疏放,担心从政妨碍他游山玩水,他连科举考试都称病不去考。有一天,他想到登州看海市,途中在一所村塾歇脚。他看见桌案上有一方端砚,背后刻着十六个狂草字:“万木萧森,路古山深;我坐其间,写《上堵吟》。”侧面书着“惜哉此叟”四个字,大概是名号吧。他向村塾先生问这方端砚的来历,先生说:“从前,村子南面树林里面有一个恶鬼,夜里过往的行人只要碰到它,就会生病。有一天,众人候着,它一出来,就用手持武器棍棒追打,追到一座坟墓前,那个恶鬼就不见了。大家掘了那座坟,在墓中挖到了这方端砚。我用一斗粟米把它换了来。”据考证,《上堵吟》为孟达所作。这个亡国之臣,投降魏后又背叛魏,失败后逃进山林,直到死去。孟达活着时候,就进退无常,死后也不知道销声匿迹,才招致暴露骸骨的祸患。可见这真是一个又蠢又不顺服、顽固不化的鬼魂。

【原文】

海之有夜叉,犹山之有山魈,非鬼非魈,乃自一种类,介乎人物之间者也。刘石庵参知言:诸城滨海处,有结寮捕鱼者。一日,众皆棹舟出,有夜叉入其寮中,盗饮其酒,尽一罂,醉而卧。为众所执,束缚捶击,毫无灵异,竟困踣而死。

族侄贻孙言:昔在潼关,宿一驿。月色满窗,见两人影在窗上,疑为盗;谛视,则腰肢纤弱,鬟髻宛然,似一女子将一婢。穴纸潜觑,乃不睹其形。知为妖魅,以佩刀隔棂斫之。有黑烟两道,声如鸣镝,越屋脊而去。虑其次夜复来,戒仆借鸟铳以俟。夜半果复见影,乃二虎对蹲。与仆发铳并击,应声而灭。自是不复至。疑本游魂,故无形质;阳光震炼,消散不能聚矣。

献县王生相御,生一子,有抱之者,辄空中掷与数十钱。知县杨某自往视,乃掷下白金五星。此子旋夭亡,亦无他异。或曰:“王生倩作戏术者搬运之,将托以箕敛。”或曰:“狐所为也。”

【翻译】

海上有夜叉,犹如山里有山魈;不过夜叉既不是鬼也不是魅,而是另一个种类,介于人和动物之间。参知刘石庵说:诸城县靠近海边的地方,有搭个小棚子住在那里的捕鱼人。一天,众人驾船出海捕鱼,有个夜叉到棚子里,偷喝渔人的酒,喝完一坛,结果醉倒在地。众渔人回来,逮住夜叉,捆起来打,夜叉一点儿没有显出有什么灵异,竟然困顿倒地死掉了。

同族的侄子贻孙说:过去在潼关时,曾住在一个驿站里。月色满窗时分,见窗纸上有两个人影,先以为是贼盗;仔细看,却见腰肢纤弱,好像挽着发髻,似乎是一女子带着一个婢女。他捅破窗纸向外偷看,却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心知是鬼魅,抽出佩刀隔窗劈去。人影立时化为两道黑烟,声如响箭般越过屋脊而去。贻孙怕她们第二天夜里还会来,吩咐仆人借来火铳以防万一。第二天半夜,果然黑影出现了,原来是两只老虎,面对面蹲着。他们一起用火铳射击,两只老虎应声消失了。此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估计那个影子原本是游魂,所以没有形状实体,碰到火铳闪光震动照耀,消散以后就不能再聚合了。

献县的书生王相御生了个儿子,每当有人去抱宝宝时,天空中就掉下几十文钱。知县杨某听到这件事后,也亲自去抱了一下,这一次,天空中掉下的是白银五钱。不久这个孩子夭折了,死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有人说:“那是王生请来耍魔术的在玩弄搬运术,只不过是想用这种方法收敛钱财。”有人却说:“那是狐狸精作怪。”

【原文】

是皆不可知。然居官者遇此等事,即确有鬼凭,亦当禁治,使勿荧民听,正不必论其真妄也。

李又聃先生言:雍正末年,东光城内忽一夜家家犬吠,声若潮涌。皆相惊出视,月下见一人披发至腰,衰衣麻带,手执巨袋,袋内有千百鹅鸭声,挺立人家屋脊上,良久又移过别家。次日,凡所立之外,均有鹅鸭二三只,自檐掷下。或烹而食,与常畜者味无异,莫知何怪。后凡得鹅鸭之家,皆有死丧,乃知为凶煞偶现也。先外舅马公周箓家,是夜亦二鸭。是岁,其弟靖逆同知庚长公卒。信又聃先生语不谬。

顾自古至今,遭丧者恒河沙数,何以独示兆于是夜?是夜之中,何以独示兆于是地?是地之中,何以独示兆于数家?其示兆皆掷以鹅鸭,又义何所取?鬼神之故,有可知有不可知,存而不论可矣。

道士王昆霞言:昔游嘉禾,新秋爽朗,散步湖滨。去人稍远,偶遇宦家废圃。丛篁老木,寂无人踪。徒倚其间,不觉昼寝。

梦古衣冠人长揖曰:“岑寂荒林,罕逢嘉客;既见君子,实慰素心。幸勿以异物见摈。”心知是鬼,姑诘所从来。曰:“仆耒阳张湜,元季流寓此邦,殁而旋葬。爱其风土,无复归思。园林凡易十馀主,栖迟未能去也。”问:“人皆畏死而乐生,何独耽鬼趣?”曰:“死生虽殊,性灵不改,境界亦不改。山川风月,人见之,鬼亦见之;登临吟咏,人有之,鬼亦有之。鬼何不如人?且幽深险阻之胜,人所不至,鬼得以魂游;萧寥清绝之景,人所不睹,鬼得以夜赏。人且有时不如鬼。彼夫畏死而乐生者,由嗜欲撄心,妻孥结恋,一旦舍之入冥漠,如高官解组,息迹林泉,势不能不戚戚。不知本住林泉者,耕田凿井,恬熙相安,原无所戚戚于中也。”问:“六道轮回,事有主者,何以竟得自由?”曰:“求生者如求官,惟人所命。不求生者如逃名,惟己所为。苟不求生,神不强也。”又问:“寄怀既远,吟咏必多。”曰:“兴之所至,或得一联一句,率不成篇。境过即忘,亦不复追索。偶然记忆,可质高贤者,才三五章耳。”因朗吟曰:“残照下空山,暝色苍然合。”昆霞击节。又吟曰:“黄叶—”甫得二字,忽闻噪叫声,霍然而寤,则渔艇打桨相呼也。再倚柱暝坐,不复成梦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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