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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如是我闻四 第10节原文解释

【翻译】

人和动物不是同类,狐则处于二者之间;阳世和阴间不是同一个空间,狐则处于二者之间;仙和妖不是一条途径,狐则处于二者之间。因此说遇到狐是怪事也可以,说遇到狐是常事也可以。夏、商、周三代以上,有关狐的事迹无可考察。《史记·陈涉世家》记载陈胜等人点起篝火、假装狐狸鸣叫道:“大楚兴,陈胜王。”可知当时必定已经有狐妖作怪的传说,因而他们才这样伪托。吴均的《西京杂记》说广川王发掘栾书的墓葬,打伤了墓里的狐,后来梦见有个老翁前来报仇。可见狐妖幻化人形的事迹,已经见于汉代。张《朝野佥载》称唐初以来,百姓有很多供奉狐神,当时流行谚语说:“无狐魅,不成村。”看来唐代狐妖最盛。《太平广记》记载狐妖事迹十二卷,唐代的狐妖故事占了十分之九,可以作为明证。各种书上对狐妖记载不一,关于狐妖的源流始末,刘师退先生讲述得最详细。

原来旧沧州南有个学究与狐妖为友,刘师退请学究介绍,拜见了他的狐友。这个狐友身躯短小,看上去像是五六十岁的人,衣帽不今不古,类似道士;见面时揖礼态度安详谦谨。相互寒暄问候完毕,狐友问刘师退的来意。刘师退说:“我们人类世世代代与你们这一族相处,但是对这一族的传闻却大不一样,这其中有许多我不明白的地方。听说你的性格豁达,并不忌讳谈论自己的身世,因此前来请教,解除疑惑。”狐友笑着说:“天生万物,各自都有名称。狐名为狐,就如人名为人一样;称呼狐为狐,正如称呼人为人一样。有什么可忌讳的呢?至于我们狐类中善恶不一,也像人类中良莠不齐一样。人并不忌讳人类的丑恶,狐何必要忌讳狐的丑恶呢?你尽可放心说话,毋须隐讳。”刘师退问:“狐类中是否有区别呢?”狐友说:“凡是狐都可以修道,最灵通的狐族叫狐。这就好比人类中农民读书少,儒生读书多。”问:“狐一出生就都通灵吗?”狐友说:“这关系到种族。没成道的狐所生的狐就是常狐,已成道的狐所生的狐一出生就自能变化。”问:“狐既成道,自然必定驻颜不老。而小说里记载的狐却有老翁老妇,这是什么道理?”狐友说:“所谓成道,仅仅指狐修成了人道。修成人道后也要饮食起居,男女结合,生老病死,这些都跟人类相同。至于飞升天界,云来霞去,那是另外一回事。这好比人类,千百个人只有一两个人做得了官。狐采用炼形服气的方法修道,如同人积累学问成就名声;媚惑采补的,就如同人走捷径求得成功。但是,要达到游仙岛、登天界的地步,必须炼形服气才能成功。媚惑采补,伤害很多,往往会触犯天律。”问:“由谁掌管对狐辈的禁令赏罚呢?”狐友说:“小的赏罚由狐族自己的首领掌管,大的赏罚则由天地鬼神暗中鉴察。如果没有禁令,狐类来往无形,出入无迹,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问:“媚惑采补既然不是正道,为什么不列入禁令,必定要等到伤人之后才惩罚呢?”狐友说:“这好比人群中有人以巧妙手段诱骗人的钱财,而受诱惑的人喜欢出钱资助,王法是不可能禁止的。至于因为夺财而杀害了人命,那就要依法抵罪了。《列仙传》记载的酒家婆,又何尝违犯律条受到冥司诛杀呢?”问:“常常听说狐为人生子,没听说人为狐生子,这是什么原因呢?”狐友微笑着说:“这个问题不足以讨论。因为狐要采补得道,对人只有所取,而无所予。”问:“狐妻与他人亲近,就不怕丈夫妒嫉吗?”狐友又笑着说:“先生太放肆了,一点儿也不知道其中的详情。狐类中凡是未婚的狐女,都像人类历史上季姬鄫子的故事一样,可以自己任意选择配偶。已婚狐妇既然已有配偶,是不敢逾越防线的。至于偷郎献花,偶然越了礼仪,既是人之常情,也是事物常理,大体上人和狐没有区别,从人情稍加推论也就明白了。”问:“有的狐住在人家,有的狐住在旷野,这是何故?”狐友说:

【原文】

“未成道者未离乎兽,利于远人,非山林弗便也;已成道者事事与人同,利于近人,非城市弗便也;其道行高者,则城市山林皆可居,如大富大贵家,其力百物皆可致,住荒村僻壤与通都大邑一也。”师退与纵谈,其大旨惟劝人学道,曰:“吾曹辛苦一二百年,始化人身。公等现是人身,功夫已抵大半,而悠悠忽忽,与草木同朽,殊可惜也。”师退腹笥三藏,引与谈禅。则谢曰:“佛家地位绝高,然或修持未到,一入轮回,便迷却本来面目。不如且求不死,为有把握。吾亦屡逢善知识,不敢见异而迁也。”

师退临别曰:“今日相逢,亦是天幸,君有一言赠我乎?”踌躇良久,曰:“三代以下恐不好名,此为下等人言。自古圣贤,却是心平气和,无一毫做作。洛、闽诸儒,撑眉努目,便生出如许葛藤。先生其念之。”师退怃然自失。盖师退崖岸太峻,时或过当云。

裘文达公言:尝闻诸石东村曰,有骁骑校,颇读书,喜谈文义。一夜寓直宣武门城上,乘凉散步。至丽谯之东,见二人倚堞相对语。心知为狐鬼,屏息伺之。其一举手北指曰:“此故明首善书院,今为西洋天主堂矣。其推步星象,制作器物,实巧不可阶。其教则变换佛经,而附会以儒理。吾曩往窃听。每谈至无归宿处,辄以天主解结,故迄不能行。然观其作事,心计亦殊黠。”其一曰:“君谓其黠,我则怪其太痴。彼奉其国王之命,航海而来,不过欲化中国为彼教。揆度事势,宁有是理!而自利玛窦以后,源源续至,不偿其所愿终不止,不亦颠欤?”其一又曰:“岂但此辈痴,即彼建首善书院者亦复大痴。奸珰柄国,方阴伺君子之隙,肆其诋排,而群聚清谈,反予以钩党之题目,一网打尽,亦复何尤!且三千弟子,惟孔子则可,孟子揣不及孔子,所与讲肄者公孙丑、万章等数人而已。洛闽诸儒,无孔子之道德,而亦招聚生徒,盈千累百,枭鸾并集,门户交争,遂酿为朋党,而国随以亡。东林诸儒,不鉴覆辙,又骛虚名而受实祸。今凭吊遗踪,能无责备于贤者哉!”方相对叹息,忽回顾见人,翳然而灭。东村曰:“天下趋之若鹜,而世外之狐鬼,乃窃窃不满也。人误耶?狐鬼误耶?”

【翻译】

“狐中未成道者还没脱离兽性,还是远离人类为好,不住山林不方便;已成道者事事和人相同,接近人类才比较便利,不住城市不方便;道行高的,城市山林都可居住,如同大富大贵的人家一样,财力够得上什么都可以买到,住荒村僻壤与通都大邑没有差别。”刘师退与狐友高谈阔论,狐友的主要意思只是劝人学道,说:“我们狐类辛苦一两百年,才修炼得化成了人身。你们现在就是人身,成仙功夫已抵大半,却忽忽悠悠浪费一生,与草木一样归于腐朽,太可惜了。”刘师退对佛教经典很有造诣,就换了话题与狐友谈禅。狐友谢绝说:“佛家地位绝高,可是假如修持不到,一入轮回就迷失了本来面目。不如先求得长生不死,这样还有点儿把握。我也曾经多次遇到过真佛真师,可从来不敢见异思迁。”

刘师退与狐友临别时说:“今日相逢,也是天大的幸运。你能否赠我一句话?”狐友踌躇很久,说:“夏、商、周三代以下恐怕没有不追求名声的,这些都是所谓的下等人。如果要说到古来的圣人贤者,却是心平气和,毫无做作的。宋代洛、闽的一些理学家,张眉怒目,就生出许多的枝节。先生请认真想想。”刘师退心有所感,若有所失。大概是他一向都很高傲严峻,时常有些过分的言行吧。

裘文达公说:曾经听石东村讲,有个骁骑校,读过不少书,喜欢谈论文义。一天夜里在宣武门城上值班,乘凉散步。走到城楼东侧,看见有两个人倚靠着城堞说话。他知道非狐即鬼,就屏息观察。其中一个抬手指着北面说:“这里原先是明代的首善书院,如今成了西洋天主教堂。他们观察天体推算月历,制作器物,精巧得实在学不来。但他们的教义则是变换了佛经,再附会上儒家学说。我从前去偷听,每逢谈到不能解释的地方,就归结到天主,因此他们的教义至今推广不开。但是看他们行事,心计也十分狡猾。”另一个说:“你说他狡猾,我却认为太痴迷。他们奉自己国王之命,远涉重洋来到这里,不过是要用他们的宗教来同化中国。分析一下形势,哪里同化得了呢!但自从利玛窦之后,传教士们陆陆续续地来中国,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这不是有点儿痴癫了吗?”先前说话的那个说:“岂止这些人痴迷,即便是建首善书院的那班人也是太痴了。奸臣宦官掌权,本来就在暗中偷偷想要抓住君子的闪失大肆毁谤,那些书生却聚在一起清谈,反而让宦官抓住了他们拉帮结党的把柄,被一网打尽,这又去怨谁呢!况且收三千弟子,只有孔子还行,孟子自认为不及孔子,来听他讲课的不过公孙丑、万章等数人而已。周敦颐、二程、朱熹、张载这样一些儒生,没有孔子的德行,却也招收学生,达到成千上百,君子小人混在一起,以至于门户相争,结成朋党,而国家也随之灭亡了。东林党的诸儒,不重视前车之鉴,又一味追求虚名,以至于遭受灾祸。如今凭吊遗迹,对这种贤者能不责备吗?”两个正相对叹息,忽然回头发现有人,一下子突然消失了。石东村说:“天下人趋之若鹜的事,世外的狐和鬼却窃窃私语表示不满。是人错了呢,还是狐和鬼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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