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如是我闻四 第12节原文解释
【原文】
文安王岳芳言:其乡有女巫,能视鬼。尝至一宦家,私语其仆妇曰:“某娘子床前,一女鬼,着惨绿衫,血渍胸臆,颈垂断而不殊,反折其首,倒悬于背后,状甚可怖。殆将病乎?”俄而寒热大作。仆妇以女巫言告,具楮钱酒食送之,顷刻而痊。余尝谓风寒暑暍,皆可作疾,何必定有鬼为祟。一女巫曰:“风寒暑暍之疾,其起也以渐而觉,其愈也以渐而减。鬼病则陡然而剧,陡然而止。以此为别,历历不失也。”此言似亦近理。
陈石闾言:有旧家子偕数客观剧九如楼。饮方酣,忽一客中恶仆地。方扶掖灌救,突起坐张目直视。先拊膺痛哭,责其子之冶游;次啮齿握拳,数诸客之诱引。词色俱厉,势若欲相搏噬。其子识是父语声,蒲伏战栗,殆无人色。诸客皆瑟缩潜遁,有踉跄失足破额者。四坐莫不太息。此雍正甲寅事,石闾曾目击之,但不肯道其姓名耳。先师阿文勤公曰:“人家不通宾客,则子弟不亲士大夫,所见惟妪婢僮奴,有何好样?人家宾客太广,必有淫朋匪友参杂其间,狎昵濡染,贻子弟无穷之害。”数十年来,历历验所见闻,知公言真药石也。
【翻译】
文安人王岳芳说:乡里有个女巫能看见鬼。她曾经到过一户官宦人家,悄悄对女仆说:“你家娘子床前有一个女鬼,穿着暗绿色衣衫,胸前沾满了血,颈子折了但是没有断,脑袋倒挂在背后,样子非常可怕。大概你家娘子快要生病了吧?”不久,夫人寒热大作。女仆把女巫的话告诉了主人。主人准备了纸钱酒食送鬼,夫人的病就立刻好了。我觉得风寒暑热都可能引发疾病,何必非得说是鬼在作祟呢。一个女巫说:“风寒暑热引起的疾病,发病时是渐渐有感觉,病好也是渐渐退去。鬼作祟的病症却是突然发作得很厉害,突然而止的。就用这样的说法去比照着看,一向都不会有错。”似乎也有些道理。
陈石闾说:有个大户人家的儿子陪着几个宾客在九如楼看戏。喝酒喝得正高兴,忽然有个客人发病倒在地上。大家忙着搀扶灌水抢救时,这个客人突然坐了起来,直愣愣地睁大眼睛。先是捶胸痛哭,责骂那个儿子放荡游乐;然后咬牙切齿,握紧拳头,责备宾客们引诱儿子。那副声色俱厉的样子,好像是要跟人打架、要咬人一口。儿子听出是父亲的声音,吓得趴在地上发抖,面无人色。客人们都颤抖着躲的躲逃的逃,有的还踉跄跌倒,摔破了额头。四座的人看了,无不叹息。这是雍正甲寅年的事,陈石闾曾亲眼目睹,只是他不肯说出那个儿子的姓名罢了。先师阿文勤公说:“如果一个人家不交接宾客,那么子弟就没有机会接近士大夫,见到的只有老妇婢女僮仆家奴,这些人有什么好榜样呢?但是一个人家宾客太多,也肯定会有好色之徒或恶人混杂其间,和他们亲近,受他们影响,会给子弟带来无穷的害处。”几十年来,用我所见所闻来一一验证,知道阿公的话真比得上治病的药。
【原文】
五军塞王生言:有田父夜守枣林,见林外似有人影。疑为盗,密伺之。俄一人自东来,问:“汝立此有何事?”其人曰:“吾就木时,某在旁窃有幸词,衔之二十馀年矣。今渠亦被摄,吾在此待其缧绁过也。”怨毒之于人甚矣哉!
甲与乙有隙,甲妇弗知也。甲死,妇议嫁,乙厚币娶焉。三朝后,共往谒兄嫂,归而迂道至甲墓,对诸耕者馌者拍妇肩呼曰:“某甲,识汝妇否耶?”妇恚,欲触树。众方牵挽,忽旋飚飒然,尘沙眯目,则夫妇已并似失魂矣。扶回后,倏迷倏醒,竟终身不瘥。外祖家老仆张才,其至戚也,亲目睹之。夫以直报怨,圣人弗禁,然已甚则圣人所不为。《素问》曰:“亢则害。”《家语》曰:“满则覆。”乙亢极满极矣,其及也固宜。
僧所诵焰口经,词颇俚,然闻其召魂施食诸梵咒,则实佛所传。余在乌鲁木齐,偶与同人论是事,或然或否。印房官奴白六,故剧盗遣戍者也,卒然曰:“是不诬也。曩遇一大家放焰口,欲伺其匆扰取事,乃无隙可乘。伏卧高楼檐角上,俯见摇铃诵咒时,有黑影无数,高可二三尺,或逾垣入,或由窦入,往来摇漾,凡无人处皆满。迨撒米时,倏聚倏散,倏前倏后,如环绕攘夺,并仰接俯拾之态,亦仿佛依稀。其色如轻烟,其状略似人形,但不辨五官四体耳。”然则鬼犹求食,不信有之乎?
【翻译】
五军塞王生说:有个农夫夜间看守枣树林,看见林外好像有人影。他疑心是偷枣的,就在暗中监视。不一会儿,从东面走过来一个人,向黑影问道:“你站在这里有什么事?”人影说:“当年我进棺材时,某人在一旁悄悄说些了幸灾乐祸的话,我已经怀恨二十多年了。今天他的魂也要被冥司拘摄,我在等着看他怎么被捆着绑着经过这里。”怨毒之情对人来说,真是太厉害了!
甲与乙有积怨,甲的妻子不知道。甲死后,甲妻要再嫁,乙用重金把她娶了过来。三天后,夫妻一起去见兄嫂,回来时绕道到甲墓前,乙对着耕地的、送饭的,拍着妻子的肩说:“某甲,你还认识你的妻子么?”妻子怨愤,想撞树而死。大家正在拉扯着,忽然旋风突起,尘沙迷眼,乙夫妇俩都像丢了魂一样。扶回来后,他们有时迷糊有时清醒,竟然终身不愈。外祖父家的老仆张才,是他的至亲,亲眼看到了这件事。有理而报冤,圣人不会禁止,但是过分了,圣人就不能容忍。《素问》中说:“过分就有害。”《家语》说:“太满就翻倒了。”乙过分到极点,怨恨讥讽满到极点,落到这个地步,本来就该这样。
和尚念诵的焰口经,文辞很粗俗,但听说和尚招魂施食的梵咒,确实是佛祖传下来的。我在乌鲁木齐时,偶然和同去的说起此事,有人说是,有人说不是。印房的官奴白六,原先是个大盗,后来被遣送到这里戍边,突然说:“这一点儿不假。以前遇见一个大户放焰口,我想趁他们混乱时偷盗,却无机可乘。我趴在高楼的檐角上,俯瞰和尚摇铃念咒的时候,发现有无数黑影,高约二三尺,有的翻墙进来,有的从洞穴钻进来,往来纷乱,凡是没人的地方都挤满了。等到撒米的时候,鬼影忽然聚集,忽然散开,忽然上前,忽然退后,好像围着争抢,甚至连仰头接米弯腰捡拾的神态,也模模糊糊能辨别出来。他们的颜色如同轻烟,形状略似人形,只是分不清五官和四肢罢了。”可见鬼还是要求食,这能叫人不相信吗?
【原文】
后汉敦煌太守裴岑破呼衍王碑,在巴里坤海子上关帝祠中,屯军耕垦,得之土中也。其事不见《后汉书》,然文句古奥,字划浑朴,断非后人所依托。以僻在西域,无人摹拓,石刻锋棱犹完整。乾隆庚寅,游击刘存存 此是其字,其名偶忘之。武进人也 。摹刻一木本,洒火药于上,烧为斑驳,绝似古碑。二本并传于世,赏鉴家率以旧石本为新,新木本为旧。与之辩,傲然弗信也。以同时之物,有目睹之人,而真伪颠倒尚如此,况于千百年外哉!《易》之象数,《诗》之小序,《春秋》之三传,或亲见圣人,或去古未远,经师授受,端绪分明。宋儒曰:“汉以前人皆不知,吾以理知之也。”其类此夫。
康熙十四年,西洋贡狮,馆阁前辈多有赋咏。相传不久即逸去,其行如风,巳刻绝锁,午刻即出嘉峪关。此齐东语也。圣祖南巡,由卫河回銮,尚以船载此狮,先外祖母曹太夫人,曾于度帆楼窗罅窥之,其身如黄犬,尾如虎而稍长,面圆如人,不似他兽之狭削。系船头将军柱上,缚一豕饲之。豕在岸犹号叫,近船即噤不出声,及置狮前,狮俯首一嗅,已怖而死。临解缆时,忽一震吼声,如无数铜钲陡然合击。外祖家厩马十馀,隔垣闻之,皆战栗伏枥下;船去移时,尚不敢动。信其为百兽王矣。狮初至,时吏部侍郎阿公礼稗,画为当代顾、陆,曾橐笔对写一图,笔意精妙。旧藏博晰斋前辈家,阿公手赠其祖者也。后售于余,尝乞一赏鉴家题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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