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槐西杂志一 第12节原文解释
【原文】
前记阁学札公祖墓巨蟒事,据总宪舒穆噜公之言也。壬子三月初十日,蒋少司农戟门邀看桃花,适与札公联坐,因叩其详,知舒穆噜公之语不诬。札公又曰:“尚有一轶事,舒穆噜公未知也。守墓者之妻刘媪,恒与此蟒同寝处,蟠其榻上几满。来必饮以火酒,注巨碗中,蟒举首一嗅,酒减分许,所馀已味淡如水矣。凭刘媪与人疗病,亦多有验。一旦,有欲买此蟒者,给刘媪钱八千,乘其醉而舁之去。去后,媪忽发狂曰:‘我待汝不薄,汝乃卖我。我必褫汝魄。’自挝不止。媪之弟奔告札公。札公自往视,亦无如何。逾数刻竟死。夫妖物凭附女巫,事所恒有;忤妖物而致祸,亦事所恒有。惟得钱卖妖,其事颇奇;而有人出钱以买妖,尤奇之奇耳。此蟒今犹在,其地在西直门外,土人谓之红果园。”
育婴堂、养济院,是处有之。惟沧州别有一院养瞽者,而不隶于官。瞽者刘君瑞曰:“昔有选人陈某,过沧州,资斧匮竭,无可告贷,进退无路,将自投于河。有瞽者悯之,倾囊以助其行。选人入京,竟得官,荐至州牧。念念不能忘瞽者,自赍数百金,将申漂母之报。而偏觅瞽者不可得,并其姓名无知者。乃捐金建是院,以收养瞽者。此瞽者与此选人,均可谓古之善人矣。”君瑞又言:“众瞽者留室一楹,旦夕炷香拜陈公。”余谓陈公之侧,瞽者亦宜设一坐。君瑞嗫嚅曰:“瞽者安可与官坐?”余曰:“如以其官而祀之,则瞽者自不可坐。如以其义而祀之,则瞽者之义与官等,何不可坐耶?”此事在康熙中,君瑞告余在乾隆乙亥、丙子间,尚能举居是院者为某某。今已三十馀年,不知其存与废矣。
【翻译】
前面记载的内阁学士札公祖坟里出现巨蟒的事,是督察院左都御史舒穆噜先生讲的。乾隆壬子年三月初十,户部侍郎蒋戟门邀请我观赏桃花,恰好与札公坐在一起,于是我又详细地询问了这事,得知舒穆噜公说的是真的。札公又说:“还有一件事,舒穆噜先生不知道。看坟人的老伴刘老婆子,常常与这条巨蟒同床睡觉,巨蟒盘曲着几乎占满了床。巨蟒一来,刘老婆子就给它烧酒喝,把酒倒进大碗里,巨蟒抬头一闻,杯中的酒减少了一分多,剩下的酒就味淡如水了。巨蟒凭附在刘老太身上给人看病,也多有灵验。一天早晨,有人要买这条巨蟒,给刘老婆子八千钱,趁着巨蟒酒醉把它抬走了。买蛇人走后,刘老婆子忽然发病说:‘我待你不薄,你竟然卖我。我一定要夺了你的魂。’并不停地打自己的嘴巴。老婆子的弟弟跑去报告札公。札公亲自去看,也没有办法。过了几刻钟,刘老婆子真的死了。妖物凭附在巫婆身上这本是常有的事儿;触犯了妖物而遭祸,这种事情也不少见。为了得钱出卖妖物,这种事很离奇;有人花钱买妖物,更是奇上加奇了。这条巨蟒至今还在,所在的地方在西直门一带,当地人叫红果园。”
育婴堂、养济院到处都有。只有沧州另有一院专门收养盲人,却不隶属于官府。有个叫刘君瑞的盲人说:“以前有个候补官员陈某,路过沧州,路费用完了,无处借贷,进退无路,想投河自尽。有个盲人同情他,倾囊相助。陈某赶赴京城,得到了官职,后来被举荐为州牧。陈某一直念念不忘那个盲人,亲自带了几百两银子,打算像韩信报答有恩的漂母那样去报答他。但他四处寻访,始终没有找到那位盲人,而且连盲人的姓名也没有人知道。于是就捐钱在沧州修建了这个养瞽院,收养盲人。这个盲人和这位陈某,都称得上是古道热肠的人。”刘君瑞又说:“盲人们在院里留出一间房子,早晚烧香膜拜陈公。”我认为在陈公的座位旁,也应为盲人设一个座位。刘君瑞不安地说:“盲人怎敢与州官平起平坐?”我说:“如果按官位来祭祀,盲人当然不能坐。如果因为义举来祭祀,那么盲人的义和官员相等,怎么不能坐呢?”这件事发生在康熙年间,而刘君瑞讲给我听时,是在乾隆乙亥、丙子年间,当时,刘君瑞还能说出住在这个院里盲人的名字。如今已经三十多年了,不知养瞽院还在不在。
【原文】
明季兵乱,曾伯祖镇番公年甫十一,被掠至临清。遇旧客作李守敬,以独轮车送归。崎岖戈马之间,濒危者数,终不舍去也。时宋太夫人在,酬以金。先顿首谢,然后置金于案曰:“故主流离,心所不忍,岂为求赏来耶?”泣拜而别,自后不复再至矣。守敬性戆直,侪辈有作奸者,辄龂龂与争,故为众口所排去。而患难之际,不负其心乃如此。
事有先兆,莫知其然。如日将出而霞明,雨将至而础润,动乎彼则应乎此也。余自四岁至今,无一日离笔砚。壬子三月初二日,偶在直庐,戏语诸公曰:“昔陶靖节自作挽歌,余亦自题一联曰:‘浮沉宦海如鸥鸟,生死书丛似蠹鱼。’百年之后,诸公书以见挽足矣。”刘石庵参知曰:“上句殊不类公,若以挽陆耳山,乃确当耳。”越三日而耳山讣音至,岂非机之先见欤!
申苍岭先生言:有士人读书别业,墙外有废冢,莫知为谁。园丁言夜中或有吟哦声,潜听数夕,无所闻。一夕,忽闻之,急持酒往浇冢上曰:“泉下苦吟,定为词客。幽明虽隔,气类不殊。肯现身一共谈乎?”俄有人影冉冉出树阴中,忽掉头竟去。殷勤拜祷,至再至三,微闻树外人语曰:“感君见赏,不敢以异物自疑。方拟一接清谈,破百年之岑寂。及遥观丰采,乃衣冠华美,翩翩有富贵之容,与我辈缊袍,殊非同调。士各有志,未敢相亲,惟君委曲谅之。”士人怅怅而返,自是并吟哦声亦不闻矣。余曰:“此先生玩世之寓言耳。此语既未亲闻,又旁无闻者,岂此士人为鬼揶揄,尚肯自述耶?”先生掀髯曰:“麑槐下之词,浑良夫梦中之噪,谁闻之欤?子乃独诘老夫也!”
【翻译】
明朝末年发生兵乱时,我的曾伯祖镇番公只有十一岁,被乱兵掠到临清。在临清遇到家里以前的佣工李守敬,李守敬用独轮车把他送回家来。一路上兵荒马乱,道路崎岖,多次面临危难,可是李守敬始终没有丢下曾伯祖自己逃命。当时宋太夫人在世,拿出银子来酬谢。李守敬先叩头表示感谢,然后将银子放在桌上说:“旧主人流离失所,我于心不忍,难道我是为了求赏赐才来的吗?”他流着泪拜别而去,从此再也没来过。李守敬性格耿直,佣工中有人使奸耍滑,他就据理力争,因此受到众口攻击,被排挤走了。在患难之际,他竟能如此不负故主。
凡事都有先兆,不知是怎么道理。比如太阳将升,云霞放出光明;将要下雨,柱子基石就潮湿,那边一动,这边就响应。我从四岁开始到今天,没有一天离开过笔砚。乾隆壬子年三月初二,我在值班房偶然和同事们开玩笑说:“过去陶渊明曾为自己写了一首挽歌,我也为自己题写了一副挽联:‘浮沉宦海如鸥鸟,生死书丛似蠹鱼。’在我百年之后,诸位用这副挽联来悼念我,我就知足了。”参知政事刘石庵说:“上半联很不像您,假若用来悼念陆耳山先生,更确切些。”过了三天,陆耳山先生去世的消息就到了,这不是气机的先兆吗!
申苍岭先生说:有个士子在别墅读书,墙外有座荒坟,也不知埋的是什么人。园丁说,晚上有时能听到吟诗的声音,士子悄悄地听了几个晚上,什么也没听到。一天晚上,忽然听到吟诗的声音,急忙端酒浇在坟上,说:“在黄泉之下苦读,一定是诗人。阴阳虽然间隔,但读书人的气质一定是没有两样的。愿不愿意出来谈谈呢?”不一会儿,有个人影从树荫下慢慢出现,忽然掉转头就走。士子礼貌地再三邀请,远远地听到树荫下的人影说:“感谢你的赏识,我也不能因为自己是鬼就多疑了。我正想和你谈谈,解除我一百年来的孤独寂寞。刚才远远看见你的风度神采,衣服华贵精美,潇洒之中有富贵人家的样子,和我这种布衣并非同类。每个人有自己的志趣,我不敢和你亲近,只有请你多多原谅了。”士子只好惆怅地回去了,从此就连吟诗的声音也听不到了。我说:“这是先生玩世不恭的寓言故事罢了。鬼的话,先生既没有亲自听到,旁边又没有别人听到,难道这个士子被鬼嘲笑,还肯自己说出来吗?”申苍岭先生摸着胡子笑道:“春秋时 麂撞槐树自杀时说的话,卫侯梦里浑良夫的喊叫,谁在旁边听到了呢?你只是追问我这个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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