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槐西杂志一 第13节原文解释
【原文】
邱孝廉二田言:永春山中有废寺,皆焦土也。相传初有僧居之,僧善咒术。其徒夜或见山魈,请禁制之。僧曰:“人自人,妖自妖,两无涉也。人自行于昼,妖自行于夜,两无害也。万物并生,各适其适。妖不禁人昼出,而人禁妖夜出乎?”久而昼亦嬲人,僧寮无宁宇,始施咒术。而气候已成,党羽已众,竟不可禁制矣。愤而云游,求善劾治者偕之归。登坛檄将,雷火下击,妖歼而寺亦烬焉。僧拊膺曰:“吾之罪也!夫吾咒术始足以胜之,而弗肯胜也;吾道力不足以胜之,而妄欲胜也。博善化之虚名,溃败决裂乃至此。养痈贻患,我之谓也夫!”
飞车刘八,从孙树珊之御者也。其御车极鞭策之威,尽驰驱之力,遇同行者,必蓦越其前而后已,故得此名。马之强弱所不问,马之饥饱所不问,马之生死亦所不问也。历数主,杀马颇多。一日,御树珊往群从家,以空车返。中路马轶,为轮所轧,仆辙中。其伤颇轻,竟昏瞀不知人,舁归则气已绝矣。好胜者必自及,不仁者亦必自及。东野稷以善御名一国,而极马之力,终以败驾。况此役夫哉!自陨其生,非不幸也。
【翻译】
举人邱二田说:福建永春县深山里有一座破庙,现在全是一片焦土。相传当初这里有僧人居住,他善于念咒降妖。他的徒弟夜间偶然看见山魈,就请僧人制服。僧人说:“人是人,妖是妖,各不相犯。人在白天活动,妖在夜间活动,不会互相伤害的。世上万物并生,各自有安身的地方。妖不干预人白天活动,而人为何要禁止妖夜间活动?”时间长了,山魈在大白天也骚扰起人来,僧舍没有安宁的地方,和尚这才念咒施法术。但是,山魈已经成了气候,它们广结党羽,竟然禁制不住了。和尚发怒,云游各地,请来善于降妖的人一起回寺院。在寺院设神坛,烧纸钱,请神灵,雷电大火从天而降,山魈被歼灭,同时寺庙也烧成了灰烬。僧人捶着胸脯说:“这是我的罪过呀!当初,我的法术足以治服它们,可我却不愿取胜;等到我的道行制伏不了妖怪时,却妄想一战求胜。为博取长于教化的虚名,最后一败涂地到这种地步。养毒疮而留祸患,说的正是我啊!”
飞车刘八,是我堂孙纪树珊的车夫。他驾车把马鞭的威力发挥到极致,马匹奔跑的速度用到极致,遇到同路的马车,非要超越到前面才作罢,所以得到飞车的名声。他不管驾车的马是强壮是瘦弱,不管马是饱是饿,也不管马是死是活。他曾为几个主人家驾车,被他累死的马很多。有一天,他驾车载树珊去堂兄弟家,空车回来。半路上,马匹突然受惊狂奔,刘八被车轮碾过,倒在车辙当中。他伤得不重,却昏迷不省人事,被人抬回家,早就断气了。好胜的人一定自食其果,不仁义的人也一定殃及自己。东野稷以善于驾驭马名扬全国,可是用尽了马的力气,马也终于垮了。何况这个车夫呢!这是自己送命,并不是不幸的意外事件。
【原文】
先祖光禄公,有庄在沧州卫河东。以地恒积潦,其水左右斜袤如“人”字,故名“人字汪”。后土语讹“人字”曰“银子”,又转“汪”为“洼”,以吹唇声轻呼之,音乃近“娃”,弥失其真矣。土瘠而民贫,凋敝日甚。庄南八里为狼儿口。 土语以“狼儿”二字合声吹唇呼之,音近“辣”,平声。 光禄公曰:“人对狼口,宜其不蕃也。”乃改庄门北向。直北五里曰木沽口, “沽”字,土音在果、戈之间。 自改门后,人字汪渐富腴,而木沽口渐凋敝矣。其地气转移欤?抑孤虚之说竟真有之?
人字汪场中有积柴, 俗谓之垛。 多年矣。土人谓中有灵怪,犯之多致灾祸;有疾病,祷之亦或验。莫敢撷一茎,拈一叶也。雍正乙巳,岁大饥,光禄公捐粟六千石,煮粥以赈。一日,柴不给,欲用此柴,而莫敢举手。乃自往祝曰:“汝既有神,必能达理。今数千人枵腹待毙,汝岂无恻隐心?我拟移汝守仓,而取此柴活饥者,谅汝不拒也。”祝讫,麾众拽取,毫无变异。柴尽,得一秃尾巨蛇,蟠伏不动;以巨畚舁入仓中,斯须不见。从此亦遂无灵。然迄今六七十年,无敢窃入盗粟者,以有守仓之约故也。物至毒而不能不为理所屈,妖不胜德,此之谓矣。
【翻译】
先祖父光禄公,有处庄园在沧州卫河东岸。因为地面常有积水,水分左右两边斜伸出去,像“人”字的样子,所以叫做“人字汪”。后来方言变音,把“人字”读为“银子”,又把“汪”字改为“洼”,用唇音轻读,发音近似“娃”字,就更失去了原来名称的本义。人字汪土质贫瘠,百姓穷苦,一天天荒凉破落。庄子南面八里是狼儿口。 土语把“狼儿”两个字合起来用唇音读,音近“辣”,平声。 光禄公说:“人对狼口,因此才不兴旺。”于是,把庄门改成朝北,正对着北面五里外的木沽口, “沽”字,方言语音在果、戈之间。 自从改了大门以后,人字汪逐渐富裕肥沃起来,而木沽口却日益衰落,是地气转移了呢,还是占卜推算的说法当真呢?
人字汪的场院上有堆积的柴草, 老百姓叫垛。 很多年了。当地人说柴堆里面有灵怪,冒犯了它会有灾祸;有人生病,到柴堆前祈祷,有时也灵验。没有人敢折柴堆上的一枝、拿一叶。雍正乙巳年大饥荒,光禄公捐助六千石粮食,煮粥赈济灾民。有一天,柴草不够用,想用这垛柴禾,却没有人敢动手。光禄公亲自前往祝告神灵说:“你既然有灵验,一定能通情达理。现在,几千人空着肚子等死,你难道没有恻隐之心吗?我准备把你移去看守粮仓,田这些柴堆来煮粥,救活那些饥饿的人,大概你不会拒绝吧?”祝告之后,指挥众人拉取柴草,一点儿奇异变化也没有。柴草搬完,现出一条秃尾巴的巨蛇,蟠着一动也不动。大家就用大畚箕把巨蛇抬到粮仓里,一下子就不见了。从此以后,也没有什么灵验。不过,至今六七十年,没有人敢进粮仓偷粮,因为有过叫巨蛇守粮仓的约定。再毒的东西,也不能不被道理所制服,妖怪不能战胜德行,指的就是这种事情了。
【原文】
从孙树宝言:韩店史某,贫彻骨。父将殁,家惟存一青布袍,将以敛。其母曰:“家久不举火,持此易米,尚可多活月馀,何为委之土中乎?”史某不忍,卒以敛。此事人多知之。会有失银钏者,大索不得。史某忽得于粪壤中。皆曰:“此天偿汝衣,旌汝孝也。”失钏者以钱六千赎之,恰符衣价。此近日事。或曰:“偶然也。”余曰:“如以为偶,则王祥固不再得鱼,孟宗固不再生笋也。幽明之感应,恒以一事示其机耳。汝乌乎知之!”
景州李晴嶙言:有刘生训蒙于古寺,一夕,微月之下,闻窗外窸窣声,自隙窥之,墙缺似有二人影。急呼“有盗”,忽隔墙语曰:“我辈非盗,来有求于君者也。”骇问:“何求?”曰:“猥以夙业,堕饿鬼道中,已将百载。每闻僧厨炊煮,辄饥火如焚。窥君似有慈心,残羹冷粥,赐一浇奠可乎?”问:“佛家经忏,足济冥途,何不向寺僧求超拔?”曰:“鬼逢超拔,是亦前因。我辈过去生中,营营仕宦,势盛则趋附,势败则掉臂如路人。当其得志,本未扶穷救厄,造有善因;今日势败,又安能遇是善缘乎?所幸货赂丰盈,不甚爱惜,孤寒故旧,尚小有周旋。故或能时遇矜怜,得一沾馀沥。不然,则如目键连母在大地狱中,食至口边,皆化猛火,虽佛力亦无如何矣。”生恻然悯之,许如所请,鬼感激呜咽去。自是每以残羹剩酒浇墙外,亦似有肸蚃,然不见形,亦不闻语。越岁馀,夜闻墙外呼曰:“久叨嘉惠,今来别君。”生问:“何往?”曰:“我二人无计求脱,惟思作善以自拔。此林内野鸟至多,有弹射者,先惊之使高飞;有网罟者,先驱之使勿入。以是一念,感动神明,今已得付转轮也。”生尝举以告人曰:“沉沦之鬼,其力犹可以济物,人奈何谢不能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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