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槐西杂志一 第7节原文解释
道家言祈禳,佛家言忏悔,儒家则言修德以胜妖。二氏治其末,儒者治其本也。族祖雷阳公畜数羊,一羊忽人立而舞。众以为不祥,将杀羊。雷阳公曰:“羊何能舞,有凭之者也。石言于晋,《左传》之义明矣。祸已成欤,杀羊何益?祸未成而鬼神以是警余也,修德而已。岂在杀羊?”自是一言一动,如对圣贤。后以顺治乙酉拔贡,戊子中副榜,终于通判,讫无纤芥之祸。
【翻译】
太常寺的仙蝶、国子监的瑞柏,有幸得到皇上的题咏,无人不知。翰林院的金槐,好几个人才能抱过来,树身上木瘤累累像假山,也有人知道。但礼部衙门的寿草,却很少有人知道。寿草春天开红花,像聚集连结的红宝石一般;秋天结果,像珠子一样。《群芳谱》、《野菜谱》中都没有关于寿草的记载,不知道它的名称。有人说:“这就是叫田塍公道老的那种草。” 这种草种在两家的田界,用来识别界限。犁田时如果不碰到它,那就一点儿旁枝也不长;如果犁稍微碰到一点儿,旁枝就会蔓延生长,盖过多占的田界。所以得到“公道老”的名称。 我仔细观察这种草,叶子呈锯齿形,和“田塍公道老”大体相像,它的花却不像,所以我认为上述说法不对。这种寿草生长在礼部衙门的穿堂以北、办事处台阶前甬道以西的地方。相传草生长于开国之初,天长日久,渐渐长成藤科植物。如今它分成两枝,枝杈繁茂,挺拔直立简直成了一棵老树。曹地山先生把它称为“长春草”。我担任礼部尚书的时候,曾经叫人做了木栏杆加以保护。我的学生陈渼太守,当时任礼部员外郎,我还请他画了一幅图画。这是因为教化深厚,天地祥和之气滋生孕育,即便是一草一虫,也都这么生机勃勃。礼部还有一棵连理槐,在斋戒处的南边屋檐下。邹小山先生任礼部侍郎的时候,曾经为这棵连理槐画了一幅图,并在图上题了诗。这幅画如今还保存在府库里。这不过是大小两棵槐树挨近了生长,枝干互相缠抱而已,并不是真正的枝杈相连的连理。
道家主张以祈福消灾,佛家主张以忏悔赎过,儒家则主张以修养品德来战胜邪魔。道家、佛家是治标,只有儒家才是治本。本家祖父雷阳公养了几只羊,有一只羊忽然像人那样站立起来跳舞。人们都以为不吉利,主张把这只羊杀掉。雷阳公说:“羊怎么能跳舞呢,一定是有什么灵物依凭着它。晋地魏榆的石头自言自语,《左传》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如果灾祸已经形成,杀掉这只羊有什么好处?如果灾祸没有形成,那就是鬼神对我提出的警告,我只有加深道德修养,怎么能只是杀羊呢?”从此以后,雷阳公的一举一动都像是面对圣贤。后来,他在顺治乙酉年成为拔贡生,戊子年会试考中副榜,最终官至通判,一直太平无事。
【原文】
三从兄晓东言:雍正丁未会试归,见一丐妇,口生于项上,饮啜如常人。其人妖也耶?余曰:“此偶感异气耳,非妖也。骈拇枝指,亦异于众,可曰妖乎哉?余所见有豕两身一首者,有牛背生一足者。又于闻家庙社会见一人,右手掌大如箕,指大如椎,而左手则如常。日以右手操笔鬻字画。使谈谶纬者见之,必曰此豕祸,此牛祸,此人疴也,是将兆某患;或曰,是为某事之应。然余所见诸异,讫毫无征验也。故余于汉儒之学,最不信《春秋》阴阳、《洪范》五行传;于宋儒之学,最不信河图洛书、《皇极经世》。”
房师孙端人先生,文章淹雅,而性嗜酒。醉后所作,与醒时无异。馆阁诸公,以为斗酒百篇之亚也。督学云南时,月夜独饮竹丛下,恍惚见一人注视壶盏,状若朵颐。心知鬼物,亦不恐怖,但以手按盏曰:“今日酒无多,不能相让。”其人瑟缩而隐。醒而悔之,曰:“能来猎酒,定非俗鬼。肯向我猎酒,视我亦不薄。奈何辜其相访意!”市佳酿三巨碗,夜以小几陈竹间。次日视之,酒如故。叹曰:“此公非但风雅,兼亦狷介。稍与相戏,便涓滴不尝。”幕客或曰:“鬼神但歆其气,岂能真饮?”先生慨然曰:“然则饮酒宜及未为鬼时,勿将来徒歆其气。”先生侄渔珊,在福建学幕,为余述之。觉魏晋诸贤,去人不远也。
【翻译】
堂兄晓东三哥说:雍正丁未年会试回来,看见一个讨饭妇人,嘴巴生在脖子上,吃喝却和常人一样。这是个人妖吗?我说:“这是偶然间感受到奇怪的精气而已,并非妖怪。有人两个脚趾头连生,手长出六个手指,也不同于正常人,难道可以叫他妖怪吗?我见过有两个身子一个头的猪,有背上长一只蹄的牛。在闻家庙的祭社赛会上,我见到一个人,右手的手掌大得像畚箕,手指粗得像小棍子,但左手却很正常。平日他用右手拿笔写字画画卖,假如谈论谶纬征兆的人见了,一定说那是猪的灾祸,那是牛的灾祸,那是人的怪病了,将会预兆什么什么;还有人会说,这是某件事的报应。但是,我见到的这些各种异常的事物,一直没有什么因果报应。所以,我对于汉代儒者的学说,最不相信的是《春秋》讲阴阳,以及《洪范》五行传;对于宋代儒者的学说,最不相信河图、洛书、《皇极经世》。”
我考科举时的房师孙端人先生,文章渊博高雅,天性喜欢饮酒。醉后写的作品,与清醒时所作的没有差别。翰林院诸公,都认为他是继李白之后第二个斗酒诗百篇的大家。孙先生督学云南时,一次在月夜的竹丛下独自饮酒,恍惚见一人注视酒壶酒杯,嘴巴一动一动的。他心里明白这是鬼,也不害怕,只是用手按住酒杯说:“今天酒不多,不能请你喝了。”那人一听,就退缩着消失了。他酒醒后很后悔,说:“能来讨酒喝的,肯定不是俗鬼。肯向我讨酒,是看得起我。怎么当时就辜负了他前来相访的好意呢!”于是买来三大碗好酒,夜晚用小桌陈放在竹丛下。第二天一看,酒丝毫也没动过。于是叹息说:“这位先生非但风雅,也很耿直清正。稍微和他开了一下玩笑,他就一滴酒都不肯尝了。”有个幕客说:“鬼神只会嗅吸酒食的气味,哪里能真的喝?”孙先生又感慨道:“这么看来,应该在做鬼以前抓紧时间痛饮,不要等将来做了鬼空闻酒气。”孙先生的侄子渔珊在福建学幕对我讲了这件事。我认为魏晋年间贤人们的风度,与孙先生比较起来,相差不远。
【原文】
钱塘俞君祺 偶忘其字,似是佑申也 。乾隆癸未,在余学署。偶见其《野泊不寐》诗曰:“芦荻荒寒野水平,四围唧唧夜虫声。长眠人亦眠难稳,独倚枯松看月明。”余曰:“杜甫诗曰:‘巴童浑不寝,夜半有行舟。’张继诗曰:‘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均从对面落笔,以半夜得闻,写出未睡,非咏巴童舟、寒山寺钟也。君用此法,可谓善于夺胎。然杜、张所言是眼前景物,君忽然说鬼,不太鹘兀乎?”俞君曰:“是夕实遥见月下一人倚树立,似是文士。拟就谈以破岑寂,相去十馀步,竟冉冉没,故有此语。”钟忻湖戏曰:“‘云中鸡犬刘安过,月里笙歌炀帝归。’唐人谓之见鬼诗,犹嫌假借。如公此作,乃真不愧此名。”
霍丈易书言:闻诸海大司农曰:“有世家子,读书坟园。园外居民数十家,皆巨室之守墓者也。一日,于墙缺见丽女露半面。方欲注视,已避去。越数日,见于墙外采野花,时时凝睇望墙内。或竟登墙缺,露其半身,以为东家之窥宋玉也,颇萦梦想。而私念居此地者皆粗材,不应有此艳质;又所见皆荆布,不应此女独靓妆,心疑为狐鬼。故虽流目送盼,而未通一词。一夕,独立树下,闻墙外二女私语。一女曰:‘汝意中人方步月,何不就之?’一女曰:‘彼方疑我为狐鬼,何必徒使惊怖!’一女又曰:‘青天白日,安有狐鬼?痴儿不解事至此。’世家子闻之窃喜,褰衣欲出,忽猛省曰:‘自称非狐鬼,其为狐鬼也确矣。天下小人未有自称小人者,岂惟不自称,且无不痛诋小人以自明非小人者。此魅用此术也。’掉臂竟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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