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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 槐西杂志四 第14节原文解释

【原文】

又瞽者刘君瑞言:青县有人与狐友,时共饮甚昵。忽久不见,偶过丛莽,闻有呻吟声,视之,此狐也。问:“何狼狈乃尔?”狐愧沮良久,曰:“顷见小妓颇壮盛,因化形往宿,冀采其精。不虞妓已有恶疮,采得之后,毒渗命门,与平生所采混合为一,如油入面,不可复分。遂溃裂蔓延,达于面部。耻见故人,故久疏来往耳。”此又狐之败于妓者。机械相乘,得失倚伏,胶胶扰扰,将伊于胡底乎?

李千之侍御言:某公子美丰姿,有卫玠璧人之目。雍正末,值秋试,于丰宜门内租僧舍过夏。以一室设榻,一室读书。每晨兴,书室几榻笔墨之类,皆拂拭无纤尘。乃至瓶插花、砚池注水,亦皆整顿如法,非粗材所办。忽悟北地多狐女,或借通情愫,亦未可知,于意亦良得。既而盘中稍稍置果饵,皆精品。虽不敢食,然益以美人之贻,拭目以待佳遇。一夕月明,潜至北牖外穴纸窃窥,冀睹艳质。夜半,闻器具有声,果一人在室料理。谛视,则修髯伟丈夫也。怖而却走。次日,即移寓。移时,承尘上似有叹声。

康师,杜林镇僧也。北俗呼僧多以姓,故名号不传焉。工疡医。余小时曾及见之。言其乡人家一婢,怀春死,魂不散,时出祟人。然不现形,不作声,亦不附人语,不使人病。惟时与少年梦中接,稍尪瘦,则别媚他少年,亦不至杀人。故为祟而不以为祟。即尝为所祟者,亦梦境恍惚,莫能确执。

【翻译】

又,盲人刘君瑞说:青县有个人和狐狸交了朋友,时常一起饮酒,非常亲密。忽然很长时间不见那个狐狸了,一天这人偶然经过旷野草丛,听见有呻吟声,一看,是那个狐狸。问:“为什么这么狼狈?”狐狸惭愧沮丧,好一会儿才说:“前不久,我见一个小妓女,身体强壮阳气旺盛,就变形去嫖宿,想采撷她的精气。不料妓女有性病,采到精气后,毒疮也跟着渗进我的命门,与一生所采的精气混合在一起,如同油掺到了面粉里,再也不能分开了。毒疮迅速蔓延开来,已经到脸上了。见到熟人太丢脸,所以和朋友好久不来往了。”这又是狐狸败在妓女手里的事。奸诈的事情因果连接,得到与失去紧紧相连,纷纷扰扰,什么时候是个完结呢?

李千之侍御说:某公子英俊漂亮,被人称做美男子。雍正末年,正是乡试的年份,就在丰宜门内的寺院中租房避暑。一个房间放床,一个房间读书。每天早起,他发现书房的桌子、椅子、笔墨之类,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甚至瓶子里插花、砚池里注水,也都整理得很有章法,这绝不是粗手笨脚的人做得到的。公子忽然醒悟,北方狐女很多,借这种方式表达情意,也不是不可能的,这样一想,心里就很得意。后来,盘子里还会放一些水果点心,都很精美。公子虽然不敢吃,但更加认为是美人送的,就留心等待着相遇。一天晚上月色明朗,公子悄悄到北窗外,把窗纸弄破一个洞偷看,想看看美女是什么样。到了半夜,听见器具有响声,果然有一个人在房间里整理。仔细看时,原来是一个长长胡须的壮实汉子。公子吓得赶紧走开。第二天,他就搬到了别处。搬走时,天花板上好像有叹息的声音。

康师,是杜林镇的和尚。北方大多习惯用姓氏称呼僧人,所以他的名号没有传下来。他擅长治疗疮、痈、疽、疖等外科疾病。我小时候还见过他。他说他家乡有一个人家的婢女害单相思死了,阴魂不散,时常出来作怪害人。但她不现形,不发出声响,也不附在人身上说话,不让人生病。只是时常和年轻人在梦中交欢,这个年轻人稍微体弱消瘦,她就去媚惑另一个年轻人,也不至于杀人。所以她作怪人们却不认为是作怪。就是被她媚惑过的人,也因为是在梦里恍恍惚惚,不能确定。

【原文】

如是数十年,不为人所畏,亦不为人所劾治。真黠鬼哉!可谓善藏其用,善遁于虚,善留其不尽,善得老氏之旨矣。然终有人知之,有人传之,则黠巧终无不败也。

相传康熙中,瓜子店 在正阳门之南而偏东。 火,有少年病瘵不能出,并屋焚焉。火熄,掘之,尸已焦,而有一狐与俱死,知其病为狐媚也。然不知狐何以亦死。或曰:“狐情重,救之不出,守之不去也。”或曰:“狐媚人至死,神所殛也。”是皆不然。狐鬼皆能变幻,而鬼能穿屋透壁出。 罗两峰云尔。 鬼有形无质,纯乎气也,气无所不达,故莫能碍。狐能大能小与龙等,然有形有质,质能缩而小,不能化而无。故有隙即遁,而无隙则碍不能出。虽至灵之狐,往来亦必由户牖。此少年未死间,狐尚来媚,猝遇火发,户牖俱焰,故并为烬焉耳。

门人徐通判敬儒言:其乡有富室,昵一婢,宠眷甚至。婢亦倾意向其主,誓不更适。嫡心妒之而无如何。会富室以事他出,嫡密召女侩鬻诸人。待富室归,则以窃逃报。家人知主归事必有变也,伪向女侩买出,而匿诸尼庵。婢自到女侩家,即直视不语,提之立则立,扶之行则行,捺之卧则卧,否则如木偶,终日不动。与之食则食,与之饮则饮,不与亦不索也。到尼庵亦然。医以为愤恚痰迷,然药之不效,至尼庵仍不苏。如是不死不生者月馀。富室归,果与嫡操刃斗,屠一羊沥血告神,誓不与俱生。家人度不可隐,乃以实告。急往尼庵迎归,痴如故。富室附耳呼其名,乃霍然如梦觉。自言初到女侩家,念此特主母意,主人当必不见弃,因自奔归;虑为主母见,恒藏匿隐处,以待主人之来。今闻主人呼,喜而出也。因言家中某日见某人,某人某日作某事,历历不爽。乃知其形去而魂归也。因是推之,知所谓离魂倩女,其事当不过如斯,特小说家点缀成文,以作佳话。至云魂归后衣皆重着,尤为诞谩。着衣者乃其本形,顷刻之间,襟带不解,岂能层层搀入?何不云衣如委蜕,尚稍近事理乎。

【翻译】

这么过了几十年,人们不怕她,也就不去镇治她。真是狡黠的鬼啊!可以说是善于储藏她想用的,善于在人们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逃遁,善于留有馀地,真正领会了老子的旨义。但是,既然有人知道了她的用心,有人传说着她的事迹,那么她的狡猾机巧总有败露的那一天。

相传在康熙年间,瓜子店 在正阳门南面偏东。 失火,店里有一个生病的年轻人因为来不及逃出来被烧死在里面。火灭之后,众人扒出了他的尸体,尸体已经被烧焦,奇怪的是,旁边还有一只死狐狸。大家由此知道他的病是因为狐狸媚惑。但是不明白,这只狐狸为什么也死了。有人说:“狐重感情,看到救不出年轻人时,就守在他身边不离开。”又有人说:“狐精媚惑弄死了人,被天神处死了。”我认为,这些说法都不对。狐鬼都能变化,鬼能够穿墙壁而出。 罗两峰说的。 鬼仅有形状而无实体,纯粹是一团气;气没有到不了的地方,所以没有什么能阻碍鬼。狐精像龙一样,能大能小,它既有形状,又有实体,实体可以缩小,但不能化为乌有。所以,有空隙的地方,狐可以通过,没有空隙,它就会被阻隔,无法出入。即便是最机智的狐,往来也必须经过门窗。那个年轻人没死的时候,狐精还来媚惑,火灾突然发生,门窗都燃烧起来,狐精无法逃脱,所以和年轻人一同烧成灰烬了。

我的门生徐敬儒通判说:他家乡有个富人,喜欢一个婢女,格外宠爱眷恋。婢女也倾心于主人,发誓不嫁别人。富人的正房非常嫉妒,却无可奈何。正遇上富户有事出门,正房就悄悄招来个女的人贩子,把婢女卖了。打算等富人回来后却告诉他婢女逃跑了。家人料到主人回来后,事情肯定有变化,就冒名从人贩子那里把婢女买了出来,藏在尼姑庵里。婢女自从到了人贩子家,就眼睛发直不说话,拉她站起来就站起来,搀着她走她就走,按她躺下她就躺下,不然像个木偶一样,整天一动不动。给她吃她就吃,给她喝她就喝,不给也不要。到了尼姑庵里也是这样。医生认为是由于愤怒所致,但是吃了药也不见效,到了尼姑庵仍不见苏醒。就这么不死不活地持续了一个多月。富人回来后,果然拿着刀和正房夫人打起来,还宰了一只羊滴着血祭告神灵,发誓要跟正房夫人拼命。家人估计不能再隐瞒了,就把实情告诉了他。他急忙到尼姑庵把婢女接回家,婢女痴呆如故。富人在她耳边喊她的名字,她才突然像从睡梦中醒来。婢女说她刚到人贩子家,心想这只是夫人的意思,主人肯定不会抛弃自己,所以自己跑了回来;因为怕被夫人发现,就总是躲藏在隐蔽的地方,等待主人的归来。现在听到主人呼唤,高兴地出来了。她又说起在家里哪一天看见哪个人,某人哪天做了什么事,说得一点儿不错。这才明白她的形体不在,灵魂却回来了。照这事推论,可知所说的离魂倩女的事,也不过如此,只是被小说家们加以修饰点缀成文章,传为佳话。至于说灵魂回来之后,与形体相合,穿的衣服也重叠在一起,这就更荒诞了。穿衣服的才是她的本形,在极短的时间里,衣带也没有解开,怎么能够一层层掺进原来的衣服里?不如说衣服像虫蜕皮一样脱掉了,尚且稍稍接近事情的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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