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槐西杂志四 第5节原文解释
【原文】
李壮祖录曰:“或问:世有庙食之神,绵历数百年,又何理也?曰:浸久亦散。昔守南康,久旱,不免遍祷于神。忽到一庙,但有三间敝屋,狼藉之甚。彼人言三五十年前,其灵如响,有人来而帷中之神与之言者。昔之灵如彼,今之灵如此,亦自可见。”叶贺孙录曰:“论鬼神之事,谓蜀中灌口二郎庙是李冰,因开离堆立庙。今来现许多灵怪,乃是他第二儿子出来,初间封为王;后来徽宗好道,遂改封为真君。张魏公用兵,祷于其庙,夜梦神语曰:我向来封为王,有血食之奉,故威福得行。今号为真君,虽尊,人以素食祭我,无血食之养,故无威福之灵,今须复封我为王,当有威灵。魏公遂乞复其封。不知魏公是有此梦,是一时用兵,托为此说。又有梓潼神,极灵。此二神似乎割据两川。大抵鬼神用生物祭者,皆是假此生气为灵,古人衅钟衅龟皆此意。汉卿云,李通说有人射虎,见虎后数人随之,乃是为虎伤死之人,生气未散,故结成此形。”黄义刚录曰:“论及请紫姑神吟诗之事,曰:亦有请得正身出现,其家小女子见,不知此是何物。且如衢州有一人事一神,只开所录事目于纸,而封之祠前。少间开封,而纸中自有答语。此不知是如何。”凡此诸说,黎靖德所编语类班班具载,先生何竟诬朱子乎?
此翁索书观之,良久,怃然曰:“朱子尚有此书耶!”悯默而散。
然余犹有所疑者:朱子大旨,谓人秉天地之气生,死则散还于天地。叶贺孙录所谓“如鱼在水,外面水便是肚里水,鳜鱼肚里水与鲤鱼肚里水只是一般”,其理精矣;而无如祭祀之理,制于圣人,载于经典,遂不得不云子孙一气相感,复聚而受祭;受祭既毕,仍散入虚无。不识此气散还以后,与元气浑合为一欤?抑参杂于元气之内欤?如混合为一,则如众水归海,共为一水,不能使江淮河汉,复各聚一处也。如五味和羹,共成一味,不能使姜盐醯酱,复各聚一处也。又安能于中犁出某某之气,使各与子孙相通耶?如参杂于元气之内,则如飞尘四散,不知析为几万亿处,如游丝乱飞,不知相去几万亿里。遇子孙享荐,乃星星点点,条条缕缕,复合为一,于事理毋乃不近耶?即以能聚而论,此气如无知,又安能感格?安能歆享?此气如有知,知于何起?当必有心,心于何附?当必有身。既已有身,则仍一鬼矣。且未聚以前,此亿万微尘,亿万碎缕,尘尘缕缕,各有所知,则不止一鬼矣。不过释氏之鬼,地下潜藏;儒者之鬼,空中旋转。释氏之鬼,平日常存;儒家之鬼,临时凑合耳。又何以相胜耶?此诚非末学所知也。
【翻译】
李壮祖记录道:“有人问:世上有许多享受庙堂祭祀的神,绵延经历几百年,又是什么道理呢?朱子说:庙神年岁久了,也会逐渐消散。以前,我在南康做太守时,那里久旱,人们不免向神祷告求雨。他们偶然来到一座庙宇前,只有三间破旧的屋子,颓败不堪。那里的人说,三五十年前,这座庙非常灵验,求神者可以隔着帷帐与神交谈。当初是那样灵验,而今却如此颓败,可见神也会消散。”叶贺孙记录道:“谈论鬼神之事,有人就说蜀中灌口二郎庙是因为李冰开凿离堆治水有功而为他立的。现在庙里出现许多灵怪,这是他的二儿子闹的,而不是李冰,最初,封庙里的神为王;后来宋徽宗好道,改封真君。张魏公张浚用兵时,曾经到庙中祷告,夜里梦见庙神对他说:我一向被封为王,得到酒肉祭祀,所以威福得以施行。现在号为真君,虽然名分尊贵,但是人们用素食祭祀我,没有酒肉供养,威福无法施行,自然就不灵了。现在,必须仍封我为王,才能恢复我的威灵。于是张魏公向皇上求情,恢复庙神的原封号。不知道张魏公是真的做了这个梦,还是因为一时用兵,编造了这种说法鼓舞士气。此地还有一个梓潼神,也很灵。这两个神似乎分别占领东西两川,形成割据之势。一般来说,用活的动物祭祀鬼神,都是借着生气显灵,古人用牲畜血涂在钟上、龟身上来祭祀,都是这个意思。汉卿说,李通说有人射虎,见到虎身后跟着几个人,这些都是被虎伤害的人的鬼魂,生气未散,所以聚成人形。”黄义刚记录道:“谈到请紫姑神吟诗的事,有人说,有时,也能请出神的真身,有个人家一个女孩子就亲眼见过,但她不知这是什么神。比如衢州有个人事奉一位神,他只要把要问的事儿写在纸上,封起来放在祠堂前。过一会儿开封取纸,答案就已经写在纸上了。不知这是什么道理。”所有这种种说法,黎靖德所编的《朱子语类》里都有详细的记载,先生为什么竟胡乱评价朱子呢?
这位老先生赶忙要来《朱子语类》翻看,看了很长时间,才颓丧地说:“原来朱子还有这样一本书!”说完,可怜兮兮地走了。
然而我对朱子的观点还有疑惑的地方:按朱子的主张,人是秉承天地之气而生,死后气散而还归于天地。叶贺孙记录中所说的“人的生死,如同鱼在水中,外面的水就是肚子里的水,鳜鱼肚子里的水与鲤鱼肚子里的水是一样的”,这个道理十分精辟;但是这不能像祭祀之礼那样由圣人制订,载于经典,所以不得不说先人与子孙一气相通,重新聚起来接受祭祀;受祭之后,又散入虚无之中。我不明白这种气散入虚空之后,是与天地间的元气混为一体呢,还是混杂于元气之中?如果混为一体,那就如同百川归海,众水合一,无法分清哪是长江水,哪是淮河水,哪是汉水之水了。又如同用五种调料做汤,合成一种味儿,然后也就无法分出这味儿中哪是姜味儿,哪是盐味儿,哪是醋味儿,哪是酱味儿。又怎么能从天地间分离出某某人的气,使之与各自子孙的气息相通呢?如果是掺杂在元气之中,那么它就会像灰尘一样四散飞扬,不知会分离到几万几亿个地方,像游丝乱飞,相互分开不知几万几亿里远。遇到子孙祭祀,他们只是星星点点,条条缕缕,分散在广阔的空间,如果说能聚合为一,不是太不近情理了吗?即便是能聚合,这种气如果没有知觉,又怎么能感觉到子孙的祭祀呢?又怎么享用祭品呢?这种气如果有知觉,知觉由何而起?有知觉必然有心,那么心附着在哪里呢?所以如果有心就一定有身。有了身,就是鬼了,于是又成为一个鬼。而且,这种气聚集起来之前,如果那亿万微尘、亿万缕缕,尘尘碎缕皆有知觉的话,就不止是一个鬼了。不过是佛家所说的鬼,潜藏于地下;儒家所说的鬼,旋转于空中。佛家的鬼,平时一直存在;儒家的鬼,是临时凑合起来的。他们又怎么能相互比较、取胜呢?这实在不是学问浅薄的人所能弄明白的。
【原文】
乌鲁木齐千总某,患寒疾。有道士踵门求诊,云有夙缘,特相拯也。会一流人高某妇,颇能医,见其方,骇曰:“桂枝下咽,阳盛乃亡。药病相反,乌可轻试?”力沮之。道士叹息曰:“命也夫!”振衣竟去。然高妇用承气汤,竟愈。皆以道士为妄。余归以后,偶阅邸抄,忽见某以侵蚀屯粮伏法。乃悟道士非常人,欲以药毙之,全其首领也。此与旧所记兵部书吏事相类,岂非孽由自作,非智力所可挽回欤?
【翻译】
乌鲁木齐的某千总,得了伤寒病。有一个道士主动上门为他诊治,说他们过去有缘,特地前来相救。恰好一个被流放的高某的妻子,很懂医术,看了药方,吃惊地说:“桂枝吃下去,会使阳气过盛而死亡。药性和病情相反,怎么能轻易服用?”就极力阻止他。道士叹息一声说:“真是命啊!”抖抖衣服走了。高某的妻子用承气药汤治愈了千总的病,于是就认为道士是骗人。我从西域回来后偶然阅读邸报,得知千总因为贪污贮存的军粮,被处斩了。这才醒悟那个道士不是平常人,他想药死千总,让他保全身首。这与过去我记述的兵部书吏的事情相类似,难道是说如果是自己作孽,不是智慧所能挽回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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